我在放學路上遠遠望見我小學時的摯友,而我卻在猶豫要不要去打聲招呼。

兒時與他的種種經歷,記憶猶新。我會和他在小區裏面瘋玩,掀開藏滿「西瓜蟲」的苔石,水淹螞蟻棲身的土穴,用木棍肆意抽打單元門前初見長成的柳樹的枝條。我們會在放學路上磨磨蹭蹭,談論賽爾號和周杰倫。我們一起騎車去圖書館,結果撞到一起,雙雙掛彩。我會教他寫字,他會教我數學。那個六月,在那個空空的教室後部,陽光明媚,溫暖刺眼,他排着桌子,好像漫不經心地對我說:「到██大高中見。」我知道初中不在一處。我不記得我當時如何回覆了他,我只覺得這句話過於遙遠。

但現在,在那時仍然遙遠的██高中,我和他所說的一樣,又遇到了他。他長高了不少——這是一定;那時不戴眼鏡,現在戴了一副金絲框;那時他總是有說有笑,現在,他一個人推着車,神情肅重地兀自走着。

一陣秋風襲來,微微拂面,力道柔和卻透露着不由分說的涼意。秋天來了,而花兒,這夏日的遺孀,看似無意地三三兩兩脫落枝頭,四處飄飛,落紅零星。

我何以猶豫?總是有所擔憂。我害怕與他打了招呼,隨之而來的時缺少話題的沉寂與尷尬。不需要別的理由了。三年過來,各自東西,不曾有音信相通;能與他講的,也就只有些陳年舊事,可以共享一笑;除非就說現在的年級主任如何如何,可那些無聊言笑,不說也罷!

真的沒有別的理由了嗎?我卻想起了閏土的那句:「老爺!」似不很恰當——但是,他沒有考進██班,這一點是肯定的。我實在不是因此低看他一眼;我卻很怕他一張口的語氣就表明着他很在意這一點。如果真是那樣,置之不理、自說自話大概無濟於事;那我總不能說我是作弊考進來的吧……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真正的擔憂恐怕是這個:世殊事異,情隨事遷。我不願面對和一位摯友的無可避免的疏遠。那個人,承載着、分擔着多少深入靈魂的經歷與回憶,而我們在時間的地震之中各居一方,那一片過往也隨之暗淡。「凡記憶中我們以爲好的,都是容易過去的,一去不再來的。」面對他,與他談話便意味着直面那灘過往的廢墟。難之又難。

他轉頭,看到了我。一笑,騎上車去,與我相反方向。我與他招招手,目送他離開,並不舒然地短嘆一聲。

落花依舊。我猛地想起那株被我們抽打過的柳樹,已有碗口粗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