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日見聞
來杭州完全是去北京的附加產物。買票的時候發現直接飛北京實在太貴了,而且從省住宿費的角度考慮,在一個上午抵達在北京、在一個晚上離開北京纔是最划算的做法。以飛機的方式在一個上午抵達北京是不尋常的,要麼要在凌晨登機,要麼會在大中午抵達。通宵的火車就好了:睡一夜,早上恰好到站。查了查發現杭州有這種到北京的火車,下午五點許開車,果斷買了。下面就是到杭州,高鐵車次不要太多。本來想買個下午兩三點的車次,轉念一想何必如此拘謹,到杭州喫個早餐再遊趟西湖吧。去年國慶假期也是來了杭州,然而西湖因爲忌憚於滾滾的人流是沒有去;這一次赴杭的是9月29日,在發改委的假期安排上是工作日。極佳!隨即買了7時13分開車的高鐵票,運行時間一小時多些。
昨天訂好了一早六點的出租車。5時45的鬧鈴,起來簡單收拾,只背一個大揹包走,不帶拉桿行李箱圖的是兩手的空閒。司機師傅5點52就打電話來催我,出了宿舍門,仰頭一眼看到今早的朝霞屬實好看,叫不出名兒的雲堆積起來又破破碎碎,想遮住通黃的朝陽卻被它毛細現象似地染色了。在高鐵上睡了一覺,迷迷糊糊,只記得似乎經過了紹興,旁邊的座位從沒人變成有人。聽到報杭州東是下一站,打起精神看看窗外,看到高架上車水馬龍,CBD的寫字樓高聳入雲,心想杭州啊杭州,這就是杭州了;又看到是什麼樓盤在爲亞運會獻禮,不太理解那些標語什麼含義,想索性再睡去。然而廣播說馬上下車了,我快快揹着包起來。
下了火車就上地鐵。杭州地鐵一號線,去年來的一趟讓我對它印象深刻。城站在一號線,東站在一號線,西湖也在一號線。地圖都不必看,地鐵廣播裏告訴我要去斷橋就在鳳起路下,好,那就下。地鐵出口的扶梯帶着我迎接九點來鍾杭州的陽光,好!我走在杭州的地面上了,我心說,我大口呼吸杭州的空氣。肚餓,在杭州喫個早飯!街邊就是一家85度C,一袋蔓越莓麪包一杯甜豆漿,誠然是食品流水線的產品,沒什麼杭州特色,但何必!看着鳳起路口的街景喫的早飯便有杭州特色了。鄰桌几人豪爽地談笑着,說話聲音也不遮掩,有幾句我聽着都想暗笑;他們喫完互相道別,一剎那我也想對他們說聲再見,忍住了。
去西湖。沿鳳起路走着就行了;還沒走到累就遠遠看到好大一汪水:西湖唄!走近了先注意到的是寫在一面白牆上的《錢塘湖石記》,沒讀就發覺是簡化漢字,知道不是什麼古蹟;但再一撇落款是白居易,大名如雷貫耳,其文也不敢怠慢,逐字念着,撿拾起一年多前的些許記憶,試着疏通文意。不難讀,畢竟作者自己也說「欲讀者易曉,故不文其言」,其實就是白居易的一篇工作交接文檔,概述西湖的水利功能云云。最喜歡是那句「且魚龍與生民之命孰急?菱茭與稻糧之利孰多?」饒有興味。
其實沒看西湖的攻略,甚至到這時候我纔想起來白居易寫的《錢塘湖春行》講的就是這兒。走走停停,因爲背的包實在沉了點,倒也喜歡坐在長椅上面着湖發呆。看一眼地圖才知道好像得去白堤斷橋看看。走着似也並無特殊之處,柏油馬路平平坦坦,而且斷橋並不斷,走過去我都沒意識到我走了斷橋。又看到所謂西湖十景,我也並無收集欲,只是遇到便隨手拍拍照片。
不是對遊覽毫無興趣。恰恰相反,是想跟着自己感覺來,隨性地在湖邊彳亍徘徊,允許自己喜歡哪裏的景色就多看一會,怎麼要去管是不是前人留下了什麼碑刻或傳說。想到一句,文不對題,「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忽然收到友人消息,嚮往西泠印社久矣,託我拍幾張照片。收到消息時,我在面湖的長椅上休息聽歌,地圖一查才知西泠印社據我只有五百米。去看,建築美觀大方是真的,照片也如約拍出,但我是半懂不懂了,沒鑽研過篆刻金石一行,實在沒有發言權利。
轉過去看到烈士秋瑾墓,雕像手執利劍、目光堅毅,孫逸仙手書「巾幗英雄」赫然在目。「如果將來不幸犧牲,願埋骨西泠」,烈士遺願終算達成,可歌可泣。跨過西泠橋是蘇小小墓,李賀的「草如茵,松如蓋。風爲裳,水爲珮」我大概是讀過,唯獨傷心西泠橋也已經是柏油路面,往來車輛從墓側呼嘯而過,實在找不到詩歌裏渲染的淒涼冷寂。再細讀簡介,「60年代被毀,2004年重建」,英文對應的是destroy和restore。嗚呼!感覺自己像受了矇騙、買了贗品、吃了假藥,憤恨又說不出的難受。原來這景點早就成了一個意象、一個比喻、一個象徵,而它的實體早就在那場鋪天蓋地紅色運動中被小將們革掉了。附近的武松墓也是2004年重建,我無言以對。走走又看到「碧血丹心」的牌坊和岳飛雕像,又回憶起杭州是南宋都城,旁邊店面取名「樓外樓」就不能不讓我默唸「只把杭州作汴州」。
點了碗片兒川當午餐。去年喫過一碗,今年的感覺相差無幾,雪菜豬肉面嘛!馬馬虎虎,不知道是不是進錯了店面,做得不好。
出來就走上蘇堤,然後才反應過來白堤之白應爲香山居士,蘇堤之蘇該是東坡先生。蘇堤上能看到湖心亭,即爲明人張岱觀雪之處。哦!怪不得每逢節假西湖要人擠人,我這信步而遊的一程就與多少典故不期而遇。然而蘇堤上除了六橋已然看不到太多古時印記,柏油馬路上載滿遊客的觀光車接連迎面而過,沿途攤位小店或售貨機賣的都是工業時代的瓶裝飲料。面湖而坐,身下的長椅自然也是鋼架和木色油漆,湖面上游船柴油引擎的響聲隱隱傳來,遠處一片杭城的鋼筋混凝土大廈。我極力試圖在眼見的所有物件中剝離出現代的元素——所幸不久我意識到,那一汪湖水的許許波瀾和天日下白雲的悠悠是沒人染指得了的。我笑得釋然。
從蘇堤南口出來,感覺累了,時間差不多了,租輛共享單車騎到城站。看到候車室裏還有被分出來一塊、交十塊錢才能進去的「茶座」,我驚愕摩登如杭城也有如是公然的權力尋租。檢票時才注意到前面幾位的終點站都是北京;上了車,聽到旁邊人交談,「你們也去北京啊」,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