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全然崩塌了。沒有出路了,我自始至終是個多餘的人。何不閉上雙眼,唾棄自己愚蠢的故事,它們不論用什麼語言說出都不值得被傾聽。

所有的相愛都是誤解,所有的對話都是自言自語。我又一次悲傷地想到,她那樣絕情地對待我,不是因為我做的不好,而是因為她自始至終我就未曾理解過。我以為我愛的和愛我的是一個人,她則是另一個人,略有相交,但相去甚遠。

所有曾經在我身側的戀人,都要有一天遠離我,抱著自己的理想,過著自己的生活,優化著自己的某些利益。

sonder這個詞很有意思,可是我的理解是在那些我至少認識的人那裡建立的。尤其是曾經認識、後來又不認識的人。如果明天,我在路上與我曾經的某個戀人擦肩而過,我會意識到她在離開我之後還有著一段複雜的、每日仍在進行的生活,而我對此一無所知。只是因為我曾知道這生活的某些部分,提醒了我我對此一無所知這一事實。但我並不需要這個提醒。每個和我擦身而過的人,都有一個複雜但我對之一無所知的生活。也就是說,我的曾經的戀人,或許對我來說和路上遇到的某個人也並無實質區別,如果唯一的區別只是我是否意識到我的一無所知,而這一無所知本身是一樣的的話。

在路上,我見到一張陌生的臉孔,我也可以完全地想像出一段我與對方的戀情,而這想像的真實程度並不亞於我的回憶。我的回憶包含的更多的是事件,而非事件中所涉及的角色。所有的事件可以被拼接剪輯在一起,由任何的主角出演,形成一篇完整的故事。同我迎面走來的女生:我沒有去過她的家,沒有和她聊起過她的愛好和理想,沒有吻過她的嘴脣,沒有抱怨過她、背叛過她,或聽她的抱怨、受到她的背叛,我沒有和她提過分手,我們也沒有在分手後各自痛哭。但我可以完全地在我腦海中構建出這段故事,真實性頗高,於是我們兩個是分手了的戀人,在命運和概率的作用下,在街道的中間相遇。這完全是可以發生的;如果這是真實的,這一切對我產生的影響,也與這是虛假的,完全相同:在這一刻,她在我面前,她有一段我不瞭解的複雜的生活,我的腦海中有無數段記憶(和她有關或和她無關,全部同樣地真實或虛假,我不能分清),我不想和她說話,我們會沉默地走過,我們沒有什麼概率(再)成為戀人,此生或許都不會再見。於是我已經論證了曾經的戀人和路人是同構的(isomorphic)。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不是我自己在活,而是某種渴望存活的意志由我這一個體表現出來罷了。不是我們曾經在愛,而是某種渴望相愛的意志,恰巧作用於我們兩人之間的連邊之上,由我們參演的無數事件表現出來罷了。這相愛的意志是客觀的,普遍的,恆定的,也是無聊的,重複的。參演了足夠多次後,明智的演員都該選擇罷工。魔術師的技倆只能看一次,再次三次都是對自己的折磨和對表演的褻瀆。愛神要我這樣做,只是出於她自己的工作考評的需要罷了。我再竭力地配合她做什麼呢。我想做一塊不能燃燒的海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