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過的女人越多,我的愛就越稀釋寡淡。可能人的一生所能愛的人的數量是有上限的,我的脣每觸碰到另一雙脣,這個數字就要減少一次。當它不幸成爲零的時候,我將失去所有的機會。我的愛的鮮紅的血液將被抽乾,心跳衰變,呼吸熄滅。我再也不能真誠地說一句我愛你,因爲我自己知道這是謊言,而且再也不能重新認可這句話的分量。

如今往事歷歷在目,甚至像灑濺的番茄醬一樣黏在我的記憶之中,無法洗去,無法脫除。彷彿我的大腦成爲了一個放映機,一些固定的卡帶死死嵌入待播列表。每次閉上眼睛,每次在睡醒前的激烈的夢中,每次自慰的高潮,某一個片段就被隨機地激發。我要麼在停車場的廢棄入口,要麼在河邊的僻靜小巷,要麼在上海的那間旅館。那些同樣的感覺,肉體的味道,舌頭分泌的液體,腥味,眼鏡碰撞的塑料聲響,髒髒的地板,寒冷的風。解開釦子,拉開拉鍊,掀起衣襬,剝去遮蔽,我無數次來到迷宮的盡頭,又無數次丟掉我找到的答案。她蹲下,她躺下,她在我身下;喊着不要,叫着我的名字,一言不發,看着我。我的手或其他地方觸碰過的所有表面,我聽見過的絮語,躁動和疲乏,全都幽靈一樣地回到我身體和官覺的各部。所有的景象交織錯亂,雜糅一團,猶如蛛網纏住我的思緒,使我困惑,使我迷亂,無從抵抗,無從掙脫。

我其實本不需要這些。我不要更多,我希望時間的流駛可以漸漸洗滌。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人永遠不能忘記,人永遠也不能自由。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刻,往事突然浮現,叫我措手不及。在我學習伽羅瓦理論的時候,我會突然想到曾經我和那個戀人說過尺規作圖三等分角是不可能的。她那時表現得很有興趣。我如今可以告訴她這是爲什麼了,可是她會記得那場談話嗎?她會記得這個對她來說無關緊要的結論嗎?我想不會。「記憶很奇怪,只有兩個人同時記得,纔是真實。」如今某些虛幻的東西困擾着我,甚至讓我自己發笑。

我愛過的女人越多,我說過的謊就越多。那些我自以爲佔了便宜的一切,都要穿越時間再找到我,狠狠地將我擊倒。

我如今看着一個「曼妙的」軀體,我會問自己:我允許她在今後的每天每夜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成百數十次嗎?原本激烈的好感瞬間消融,甚至想想就覺得噁心,就像逼迫一位糖尿病患者喫下過量的甜點。不,我不想。

我寧可一個人,誠實一點,少一點記憶的累贅。鳥如果背上石頭是不能飛翔的。給一個方程太多限制條件就無解了。盡多打破鎖鏈的人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