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7日”「2月27日」

在和W小姐聊过你的几天之后，在我即将抵达中国的合法结婚年龄的几天之前，我又梦到了你。准确地说，是梦到了“你”这个概念，因为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担负起编造你的样貌这一重任。

在梦中，你的作文又成了全年级的范文。不是，这次可能是全省的范文，因为那本小册子应该是教育厅统一印发的。总之，这次你的作文确实写的很好；那篇写的也非常长，一共有四五页吧。对不起，我没有看完，不是因为我不想看你的作文，也不是因为看你的作文会让我想到太多往事而痛苦，而是因为没有看完我就醒来了。

文中你用了一些关于笔如何插进笔筒的比喻。梦中，那是一个被截取出来的、选为精华的片段，但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即使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能理解的。但我记得你写的前面几段，大概是关于为什么你所珍视之物最终都消散、一去不再来的。似乎你还写了一些和性有关的片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省教育厅会把这种片段保留下来——我读来只觉得亲近又无比陌生。

那个时代我们相恋又无比局促。那个时代，我们会纠结作文作业应该写在方格纸上还是写在横线本上，纠结字数的限制到底是否包含标点符号，纠结一叠一叠的试卷究竟应该收纳在什么文件夹里；老师也会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几点上课、几号考试，穿什么颜色的校服，走路排成几条纵队，去哪个厕所，要不要大声讲话；那个时代，我们会以自己早早地完成了试卷为荣，以自己在某一次抽查作业中没有忘带、没有被罚站为荣，还有以成绩为荣，那是当然的。总之那个时代我们什么都不懂，每天在做一些事后证明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还自以为收获满满，并且引以为傲。就在那个时代里，我们自称相爱。老师对我说，我们这个年纪的相恋很美好，但是还是要以考试为重。那个我们自称是爱的东西，在这样那样的要求之下躲躲闪闪，就好比那年我不得不拿出我的那个老旧的Kindle，在黑白的墨水屏上，用体验版的浏览器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的网页QQ和你发消息——真是一个技术奇迹。

那个时代我很爱你，我至少自以为如此，当然我是一个拙劣的爱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我觉得也许内心中没有特别地爱，不过相比后来我遇见的许多人，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比她们高出很多数量级了，我不应该苛责太多。根本问题是我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一个自私的人，而且还多疑，缺乏安全感，并且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总之，和我谈恋爱一定给你带来了许多的烦恼和不幸。这让我后来长久地陷在罪恶感之中。

那天W小姐说你和你的对象已经相识很久了。我问她，具体是多久，但她不知道，因为她不是一个关心这种事情的人。但她说，总之你和他关系很好，见过了家长，而且会一起出去玩。我当即表示很开心，因为这样的话，我的罪恶感可以减轻一些。W小姐笑了，她说，我何必有什么罪恶感，这分明是我自作多情，其实分开后两个人过得好不好，到底已经和对方没有关系了。不只是她，其实我的多个朋友都和我这样说过，每次我说我对以前的事情感觉愧疚的时候。我并不是不认可这种观点，我很清楚它的正确，只不过我不能接受它，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里面，有这么残酷的一条。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把你的照片当成我的壁纸。那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对我僭越的惩罚，后来换掉了。但那只是一种我尝试治愈自己的办法而已，因为我以为，一个东西见得太多了，我就会厌烦，就不会再去想了。事实证明，是，也不是。你的容颜我的确已经不会再去想了，但是“你”，作为一个概念的存在，譬如看到那篇梦中范文时一眼瞥见的署名，依然是根深蒂固的。“你”仿佛就是群论当中的那个1一样，是我怎么都绕不开的一个课题。

在梦中，你的那篇范文的标题是“2月27日”。当然，其实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大脑凭借我的经历编造出来给我自己看的，并不是你写的。今天的真实日期是2023年7月15日。我记得在多年以前，我在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应用程序，在那里可以在桌面上添加一个倒计时。我添加了一个到我可以合法结婚的日子还有多少天的倒计时，因为在中国，女性的合法结婚年龄是20岁、男性22岁，而你本身就比我大一些，所以瓶颈在我。那时，倒计时的数字很大，有好几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数字已经很小了，在我意识到之前就会归零。但现在，我还要继续倒计时，因为我已经把你弄丢了（也弄丢了后来的另几位，当然），现在什么也没有，只能继续等待。然而现在这个倒计时，我不知道应该把日期设成哪一天了。

从梦中醒来以后，我想到你大概很快就要结婚了。我想起来我在网上认识的瑞士姐姐，曾经问我，她的一个前任要结婚了，她该不该祝福呢。我起初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琐碎，现在觉得并不是。这的确是一个很难想明白、又只能去问问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网友的问题。对了，我还想到了你在分手信里写的那些关于婚姻的话。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纠缠，我心里隐隐作痛，仿佛缺失了什么一般。我和朋友发消息说，“I might be forever incomplete and in pain.”不过现在，1800多字以后，我已经完全好了，理智的麻木又降临在我身上，我又准备好迎接这个残酷世界上的没有你的一天了。

在和W小姐聊過你的幾天之後，在我即將抵達中國的合法結婚年齡的幾天之前，我又夢到了你。準確地說，是夢到了「你」這個概念，因爲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擔負起編造你的樣貌這一重任。

在夢中，你的作文又成了全年級的範文。不是，這次可能是全省的範文，因爲那本小冊子應該是教育廳統一印發的。總之，這次你的作文確實寫的很好；那篇寫的也非常長，一共有四五頁吧。對不起，我沒有看完，不是因爲我不想看你的作文，也不是因爲看你的作文會讓我想到太多往事而痛苦，而是因爲沒有看完我就醒來了。

文中你用了一些關於筆如何插進筆筒的比喻。夢中，那是一個被截取出來的、選爲精華的片段，但現在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即使寫在這裏也不會有人能理解的。但我記得你寫的前面幾段，大概是關於爲什麼你所珍視之物最終都消散、一去不再來的。似乎你還寫了一些和性有關的片段——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省教育廳會把這種片段保留下來——我讀來只覺得親近又無比陌生。

那個時代我們相戀又無比侷促。那個時代，我們會糾結作文作業應該寫在方格紙上還是寫在橫線本上，糾結字數的限制到底是否包含標點符號，糾結一疊一疊的試卷究竟應該收納在什麼文件夾裏；老師也會告訴我們很多事情，幾點上課、幾號考試，穿什麼顏色的校服，走路排成幾條縱隊，去哪個廁所，要不要大聲講話；那個時代，我們會以自己早早地完成了試卷爲榮，以自己在某一次抽查作業中沒有忘帶、沒有被罰站爲榮，還有以成績爲榮，那是當然的。總之那個時代我們什麼都不懂，每天在做一些事後證明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還自以爲收穫滿滿，並且引以爲傲。就在那個時代裏，我們自稱相愛。老師對我說，我們這個年紀的相戀很美好，但是還是要以考試爲重。那個我們自稱是愛的東西，在這樣那樣的要求之下躲躲閃閃，就好比那年我不得不拿出我的那個老舊的Kindle，在黑白的墨水屏上，用體驗版的瀏覽器和現在已經不存在了的網頁QQ和你發消息——真是一個技術奇蹟。

那個時代我很愛你，我至少自以爲如此，當然我是一個拙劣的愛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愛我，我覺得也許內心中沒有特別地愛，不過相比後來我遇見的許多人，你爲我做的事情已經比她們高出很多數量級了，我不應該苛責太多。根本問題是我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一個自私的人，而且還多疑，缺乏安全感，並且做事衝動，不計後果。總之，和我談戀愛一定給你帶來了許多的煩惱和不幸。這讓我後來長久地陷在罪惡感之中。

那天W小姐說你和你的對象已經相識很久了。我問她，具體是多久，但她不知道，因爲她不是一個關心這種事情的人。但她說，總之你和他關係很好，見過了家長，而且會一起出去玩。我當即表示很開心，因爲這樣的話，我的罪惡感可以減輕一些。W小姐笑了，她說，我何必有什麼罪惡感，這分明是我自作多情，其實分開後兩個人過得好不好，到底已經和對方沒有關係了。不只是她，其實我的多個朋友都和我這樣說過，每次我說我對以前的事情感覺愧疚的時候。我並不是不認可這種觀點，我很清楚它的正確，只不過我不能接受它，不能接受這個世界的運作規則裏面，有這麼殘酷的一條。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我把你的照片當成我的壁紙。那段時間我經歷了很多光怪陸離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對我僭越的懲罰，後來換掉了。但那只是一種我嘗試治癒自己的辦法而已，因爲我以爲，一個東西見得太多了，我就會厭煩，就不會再去想了。事實證明，是，也不是。你的容顏我的確已經不會再去想了，但是「你」，作爲一個概念的存在，譬如看到那篇夢中範文時一眼瞥見的署名，依然是根深蒂固的。「你」彷彿就是羣論當中的那個1一樣，是我怎麼都繞不開的一個課題。

在夢中，你的那篇範文的標題是「2月27日」。當然，其實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大腦憑藉我的經歷編造出來給我自己看的，並不是你寫的。今天的真實日期是2023年7月15日。我記得在多年以前，我在手機上安裝了一個應用程序，在那裏可以在桌面上添加一個倒計時。我添加了一個到我可以合法結婚的日子還有多少天的倒計時，因爲在中國，女性的合法結婚年齡是20歲、男性22歲，而你本身就比我大一些，所以瓶頸在我。那時，倒計時的數字很大，有好幾千。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數字已經很小了，在我意識到之前就會歸零。但現在，我還要繼續倒計時，因爲我已經把你弄丟了（也弄丟了後來的另幾位，當然），現在什麼也沒有，只能繼續等待。然而現在這個倒計時，我不知道應該把日期設成哪一天了。

從夢中醒來以後，我想到你大概很快就要結婚了。我想起來我在網上認識的瑞士姐姐，曾經問我，她的一個前任要結婚了，她該不該祝福呢。我起初覺得這個問題有點瑣碎，現在覺得並不是。這的確是一個很難想明白、又只能去問問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網友的問題。對了，我還想到了你在分手信裏寫的那些關於婚姻的話。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糾纏，我心裏隱隱作痛，彷彿缺失了什麼一般。我和朋友發消息說，「I might be forever incomplete and in pain.」不過現在，1800多字以後，我已經完全好了，理智的麻木又降臨在我身上，我又準備好迎接這個殘酷世界上的沒有你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