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即將來臨。」預言家總結道。他默默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面對眼前的白牆,陷入沉思。此刻,他視野中浮現出種種怪誕的景象:股市陰跌不止,人們爭先拋售;超市門口大排長龍,貨架一掃而空;抗議與罷工接連不斷,戰火四處燃燒;那些自認爲幸運的人像打撲克一樣拿出自己的又一本護照,以爲逃離到另一片大陸就能得救。不,不能的,預言家輕輕地告誡聽不見此言的他們:只是時間問題,這場浩劫會公平地眷顧每一寸土地,雖然破壞會以迥然不同的面貌浮現。

事已至此,厄運的字跡已在牆上清晰地顯現。預言家難道有義務廣告世人這一發現嗎?不,不會的。正如魔術師將終身遵循永不揭祕的原則,預言家也會對他所見的景象三緘其口。其實不是因爲他害怕他的所說,會影響未來;他知道他在歷史中的分量不足讓他這樣狂妄自大。事實上,自己的訴說充其量只是爲這個龐大的系統增加一個微不足道的變量,最終會像同時出現在分子和分母的公因式一般被輕輕消去。這就是世界的規則,這就是冷酷的數學。他不是不知道蝴蝶效應,他明白嚴格來說有極小的概率僅憑自己的一兩句話就可以使歷史的進程改變。但凡事歸根到底要講數學期望;就好像嚴格來說你現在就能成爲億萬富翁,畢竟一張彩票足矣。

而且他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他誠實地公佈他的發現。人們會憤怒地質問他,說他是個江湖騙子,毀滅他的名譽,讓他在超市排隊時得到免費的過期雞蛋——以投擲在他陳舊外套上的方式。他倒不是在意這些,但是何苦呢,何苦讓末日率先降臨在自己身上,何苦讓這預言首先在訴說它之人身上兌現。預言家或許有同大多世人不同形狀的靈魂,但仍不能擺脫一個碳基的、脆弱的、會餓會痛會恐懼的肉身。

其實預言家不是什麼超人。他得出那結論所用的邏輯工具,並非常人不能理解;他的筆記本電腦的算力也毫不出奇。那些他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會遇見的城中男女,會以數十或數百倍的精力思索比這複雜得多的問題:讓自己財產穩定增值的手段,或如何在某個異性面前提升自己獲允交配的幾率,或獲得晉升或融資的快速通道,諸如此類。這類問題會衍生無窮無盡的子問題,於是他們樂此不疲地逐一檢查、逐一嘗試,並藉此消耗他們的大量光陰。天哪,得需要多大的僭越和自負,預言家才能相信自己的智力超過華爾街或中關村的那些兢兢業業的白領!

預言家感到滑稽:就在此時此刻,世界上有成千上萬臺電腦正開足馬力,生成着美輪美奐的虛擬世界,供人遊戲和沉醉。而剛纔他得到那最終結論所需要的計算,恐怕還不如一個普通3A遊戲所需的五分之一。答案就在那裏,那樣平凡,那樣昭然若揭,簡直訴說都是多餘,簡直多想一下都是多餘。

預言家閉上眼睛。餘下的唯一問題,就是他自己如何面對這末日。不過,他不是很在意。對他自己來說,他出世時就已經必須面對一個死亡;如今,無非是告訴他,這死亡與某個更大的被稱爲末日的東西掛鉤。這就表明末日沒有給他增加任何新的問題和苦惱。除了繼續他的研究和計算,他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事情好做的。他坦然一笑。預言家忽然想到,如果人們都不在意末日就好了;當然,如果人們都這樣不在意,那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末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