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景又坍塌了。我侷促地坐在位置上,聽着飯桌周圍吵鬧的談話。語詞不再富有意義,也就不再成其爲語詞,而退化成聲音的有規律振動。哦不,我該承認它是有規律的嗎?我要補充,這規律是物理學上的,不是符號學上的。

餐巾上有兩個小洞,那是之前的食客用滾燙的菸頭灼燒的痕跡。我不安地用手指擺弄着那洞的邊緣,那裏是對那場小型火災的唯一見證,彷彿結痂一般,摸起來硬硬的一條。

我費力地想將其中一小洞扯開,沒什麼原因,只是爲了舒緩我心中的不安。我感到厭倦了,我不能再聽到這樣無謂的談話了。我感到我的時間在流逝,我感到無力。我害怕今晚在回去的路上會因交通事故死去,因爲那樣我就白白浪費了我的最後一個晚上。我本可以再做些別的什麼讓我死的更安心的事情。

我的面前的碗裏還有我沒喝完的湯,金黃色的。我仔細觀察,那湯的表面漂浮着一點一點的油,有點像生物書上緊挨着的細胞,但鬆散許多。我觀察着油點的排列,不知道宇宙生成着這些排列有什麼意義。宇宙很累吧,每時每刻都要計算出所有事物的排布,精確到每顆原子。就連每個時刻也是它自己生成的。它本可以停在某個時刻,永遠地停下,讓所有的東西靜止下去,讓我的目光不再移動,讓我碗裏的湯不再蒸發,讓那餐巾的洞口不再被我拉扯變大。

但是宇宙不能放過我。它沒說爲什麼,我也不敢問。另一方面,它又是那麼仁慈,保持着所有物理和數學定律的連貫一致,讓我們這些草芥還能借所謂科學聊以自娛自慰。

湯中有房間正中那盞吊燈的倒影,和那些油點交錯映入我的眼簾。一瞬間,這湯的景象顯得那樣陌生。我那樣安然自得地將它飲下,全然不顧它的包括反光在內的物理性質,就足以說明我本質上是個只求生存不求思考的動物。可我正在思考呀,你也許會說。那只是因爲思考在某些時刻成了我的生存的必須;例如,爲了緩解某種不安、焦躁和焦慮。

我還在費力地扯着餐巾的小洞。餐巾很固執,很頑強,那些組成它的絲縷很團結,同仇敵愾地不讓我損壞它們牢不可破的聯盟。我知道,這是餐巾生產時被賦予的特性。餐巾是物,而我是人。人的特性不同於物的特性。物的特性是冷酷的,不通情理的,不易改變的。而人的特性總是會使他自己想哭。人是柔軟的,人是容易放棄的,人是會擔驚受怕的。最重要的是,人需要決定自己,需要成爲什麼。而物已經是那個什麼了,不再需要什麼決定。

我還是不知道住在我身體裏的那個東西是什麼。那個東西讓我不同於東西。那個東西把佈景搭建起來,供它自己享受般地感知,也在某個時刻讓佈景坍塌,供它自己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