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上是一個人遊覽東京的,雖然我本是和幾個朋友一起去的。這不是本文的重點。

到東京之前我是有點害怕的。害怕的點主要在於我不看動漫。我的一些去過日本的朋友和我說,他們到了日本會「巡禮」某些動漫中的場景。因此我生怕日本文化對我來說是生疏的,害怕到了日本會無事可做。然而,平心而論,我看過很多日本的色情片。但是那裏,街景往往會被打上馬賽克,所以沒什麼好巡禮的地方。我也聽不懂對白,就算有字幕也不是很在意。


下飛機之後,我們坐京成上野線從成田機場去上野。我們第一晚住上野。我在列車上仔細閱讀車票上的漢字和假名。我並不會假名,臨時把手機屏保設成了五十音圖,方便對照。我發現片假名是很好玩的,可以讀出英文單詞來。譬如「フライト」就讀作「furaito」,無非就是 flight,航班。漢字組成的詞很多和中文一樣,也有不一樣的。譬如「到着」表示「抵達」,就挺稀奇。

上野有一片小喫街一樣的地方,我忘了叫什麼,就在鐵路線的下方,時而能聽見火車從頭頂轟鳴而過。第一晚到那裏,人很吵鬧,許多店鋪的招牌寫的是毛筆字。他們把「咖啡」寫成「珈琲」。晚上九、十點鐘吧,有成羣的穿着西裝的年輕男人,喝了酒,有些紅着臉,大聲地談笑,說着我聽不懂的事情。一些中年人夾着公文包,在路口互相鞠躬,之後道別。路邊有打扮精緻的女郎,舉着"Girls Bar"的廣告牌吸引路人。我不知道什麼是Girls Bar,臨時上網查了一下。原來就是有漂亮妹妹陪着你喝酒聊天的地方。但我不會說日語,而且我想找人聊國家資本主義或者歷史唯物主義之類的話題,所以恐怕不應踏足。

取錢可以在7/11、FamilyMart或者羅森那樣的便利店。我似乎剛剛意識到中國的那些便利店都是日本品牌。取錢的ATM機很好用,可以選擇多種語言,而且輸入密碼的時候,鍵盤的手感很好,還會發出悅耳的音樂。一萬的大鈔上印刷的是福澤諭吉的頭像;他是教育家,不是政治家。


我忘了是什麼時候想到的這一條:我意識到日本的語言和香港的語言在某種意義上很相似,即近代以前受中文的影響大,近代以後受英文的影響大。香港粵語有較多英語藉詞,譬如「冧巴」表示number這類;另一方面,日語也用片假名的形式吸收了很多英語詞。

我也忘了是什麼時候想到的這一條:雖然日語用了很多漢字,看起來是日本在「模仿」(「抄襲」?)中國,但是近代以降,現代漢語也借了很多和制漢語詞。大部分政治、經濟等領域的詞都是最先由日本從西方典籍翻譯來,再輸入到中國的。漢字作爲表意單位,在不同文化之間自由地穿梭(雖然寫法、用法會略有不同),代價則是被不同地區賦予常常完全不同的讀音,真是一個神奇的現象。


第二天,我去上野動物園,因爲聽說那裏有熊貓。我在中國沒有看過熊貓。入園的時候就有一塊牌子,提醒我看熊貓的排隊時間是大概七十分鐘。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就加入了隊伍。太陽很曬,天氣很熱,而我要汗流浹背排隊七十分鐘,看熊貓。所以我可能並不是真的想看熊貓,我只是想在日本體驗排隊。

有一些有趣的現象。比如說,排在我後面的是一對母子。小孩子可能是還在上幼兒園的年紀,他媽媽推了一個兒童車。那小孩下車走動的時候,推他自己的車,不小心碰了我一下。他媽媽連忙給我道歉,用極其密集的日語。然而我並不知道說什麼。我在想別人給我道歉,而我一句話也不說,是否有些失禮。在日本就是有這樣一種尷尬,因爲他們可能會默認我是日本人,但我並不是,我一句日語也聽不懂。

然而這樣說似乎又誇張了。工作人員引導我們的時候,我總是能理解她要我幹什麼。這種感覺很奇特,似乎語言是一種冗餘的東西。我又想起《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裏面寫的「宇宙的語言」。

排隊的秩序很好。熊貓在睡覺。我拍的照片沒對好焦。不是很緊要。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東京國立博物館。我本來以爲會有一些和歷史關係更大一些的展品,譬如二戰期間的東西,然而展出的都是一些古時候的字畫、文玩之類。印象比較深刻的可能是武士刀。如果我說我想到了《愛情公寓》裏面關穀神奇說的「我要切腹自盡」,會不會顯得我很沒眼界。有一些書法作品還是挺有意思的;我記得還有一些很精美的古書插畫,畫的是栩栩如生的鳥。

東京國立博物館有一個館展出了一些中國的文物。見到了一副徐悲鴻的馬,下意識地拍照,才發現畫作旁有禁止攝影的標誌。我本想裝傻,可在旁看守的工作人員已經趕來,笑盈盈地提醒我,並監督我把照片刪掉才作數。

晚上吃了一頓谷歌地圖上評價很高的拉麪。是那種要排隊的,不過不是很久。進門以後,在門口的機器上投幣,選擇要喫的拉麪,然後把機器吐出來的小票給店員。之後在一張紙填自己要的辣度之類,客製化程度頗高。非常好喫。非常非常好喫!!!如果再去一次日本,恐怕是因爲拉麪。

晚餐後,去了東京鐵塔,他們叫做「東京タワー」,其中タワー就讀作tawā,即tower。我覺得這個名字的中英混雜,是日語的某種典型。我沒有上塔,只在周圍拍了些照。

然後乘地鐵去了新宿。讀作shinjuku,聽起來像新街口(在南京)。想去是因爲,按照原來的旅遊計劃,我們在東京呆的時間很少。我知道的是歌舞伎町在新宿,或者說紅燈區在新宿。所以我想看一下。不過地鐵「到着」以後,我發現這裏其實無非是很繁華的商業區,看到的店都是在別處也會見到的,飯店、超市,カラオケ館(即卡拉OK館),還有「DVD個室鑑賞」那些。有個樂隊在路邊演出,彈的是Michael Jackson的「Billie Jean」。"Billie Jean is not my lover, she's just a girl who said I am the one." 他們唱道。有黑衣人在路邊,我知道他們大概是性服務的中介。有一個來找我用中文搭話,我沒有搭理,快速走開了。我很窮,而且我不會日語。這種情況下,被服務大概率會被坑,而且一定很虧。

走了一段,沒有見到照片裏的那個「歌舞伎町一番街」的大牌子,有點失望,但不想再被黑衣人搭話,就找了個地鐵站回上野了。是爲東京第二日。


本文所述的「東京」,是指廣義上的東京,或者說離東京不太遠的都市區都算。第三天我去了川越,Kawagoe,而我希望讀者不介意我把這地方也算爲東京。

川越確實沒什麼意思。我花了不少時間在一家書店裏面,看日本中學生、大學生的教輔資料。我看到他們要學幾千個漢字,還要學文言文,而數學題的難度一點也不遜色於高考。我還看了一本歷史教輔,裏面至少還算客觀地提到了南京大屠殺,他們稱爲「南京事件」。在中國大陸的宣傳中——有些年頭了——日本歷史教材是不承認這一事件的。我看好像不是完全不承認。當然那只是一本隨機的教輔材料。

那個書店後面還有一個角落是色情片和寫真之類的。有個男人神情認真地在端詳着。(不是我。)

川越按理來說應該是要看一些古蹟之類的地方。有個什麼熊野神社,我去看了一下,不知道有什麼意思。旁邊有租賃和服的地方,三三兩兩有穿和服的女生走過,在鵝卵石路上擺拍。不過有些穿着和服的女生張口說的是中文,原來這也是旅遊的一部分。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我就走了。

我們住的酒店是一個很老的房子,有一些不知所謂的規矩,比如不能在客房喫喝,喝水除外。而且客房隔音不太好。而且還有到十一點熄燈的規矩,搞得我像在住高中宿舍。接待我們的日本小哥英語水平一般。反正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我能看出來爲什麼很多人會想住在那。以前客人的留言簿裏面有各種語言,還有好看的手繪插圖。


第四天,按規劃本來要去大阪,但我意識到如果自己在東京玩,恐怕更省時間,而且往返的新幹線的車票也很貴(返程的機票是從東京起飛)。所以我就在澀谷旁邊訂了間單人酒店,那恐怕是我這輩子住過的最貴的房。

那天從川越出發,我先到了澀谷,把行李寄存,然後出發去了川崎。那邊有個好玩的電車巴士博物館(電車とバスの博物館)。裏面可以模擬開地鐵,開巴士。最好玩的一個裝置是模擬巴士上顯示下一站到哪的LED顯示屏,有個控制檯可以選擇線路、控制到站之類。雖然不懂日語,但帶着谷歌翻譯也很好玩。

從那邊出來以後,走了一段路,等公交車去藤子・F・不二雄ミュージアム(讀作Myūjiamu,即museum),就是哆啦A夢作者的博物館。這裏很不錯。我纔想到其實我也不是沒有看過日本動漫的。場館裏面是不能拍照的。有很多原始的畫稿,還介紹了作者的生平。很精緻,很感人。

晚上吃了一頓吉野家,因爲my little airport有歌雲《給親戚看見我一個人食吉野家》。然而當然沒有親戚看到我。結賬的時候我不清楚流程,只能觀察旁邊的日本人。輪到我的時候,我想用信用卡付款,但不知道爲什麼不行,日本店員給我日語解釋,我一頭霧水。但沒有關係,我伸手掏出一千円現金,他遲疑了一下,收下並找零了。

我在日本遇到的服務員,大多見了面就和我說日語。但我就只能來一句「sorry」。只有一次,在某個便利店,我說了句「sorry」,店員迅速轉換成了地道的中文。過於地道了,想必是「潤」(移民)過來的。


據我觀察,日本的地鐵上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譬如,如果車廂比較空的話,人和人之間總是會隔一個空位,十分規整。如果車廂非常擁擠的話,站在走道的人會自動背對背地站成兩排,分別和兩排座位上的人相對。大家也不相望,都專心看手機。人們總是坐得非常端正。我沒有見過在地鐵裏翹二郎腿的日本人。

東京的城市規劃是教科書級別的完美。地鐵在其中具有核心作用。每條地鐵線都有一個代表字母和顏色。每個站又都有個數字編號。所以聽地鐵的英語報站時,即使記不住日語站名,也可以完全從字母加數字編號來判斷是否到站。

日本的交通卡有幾種,我買的叫做Suica卡,中文一般稱爲西瓜卡。在地鐵站可以買到西瓜卡,需要輸入自己的名字;卡的後面會印上我的名字(拼音)加「様」,即殿下。其實西瓜卡已經超出了交通卡的範疇,更像一種銀行儲蓄卡,因爲在商店或者餐廳往往也可以使用它。這和香港的八達通有點類似。當我有一大把硬幣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車站找個西瓜卡充值機,然後把硬幣悉數投入。只有一円和五円的硬幣不被機器接受,不過那些硬幣實在也沒多少錢。


第五天去了江東區那一片。那片據說是填海造陸得到的土地。那一片的地鐵叫做「東京臨海新交通臨海線」,代號是U,是運營在地上的。沿途的海濱風景很不錯。

我上午去了一個藝術館,名曰teamLab Planets。這裏有很多白人來。這的主旨是沉浸式的藝術作品,需要脫掉鞋子入場,讓遊客成爲作品的一部分。具體作品情況如何,我就略過了。實際的體驗的確奇特,但總體來說不好不壞。記得在某個展廳,一個亞洲面孔的大叔用英文請我幫他拍照,而他能夠輕盈自然、連貫不停地從一個擺拍姿勢轉換到另一個,讓我震撼。

中午在teamLab Planets門口的素食拉麪館點了一份。那裏的廚房玻璃是透明的,我端詳着戴口罩的工作人員(或許應該叫做廚師,但更像某種工程技師)將三隻碗並排分別放在電子秤上,極其仔細而動作熟練地添加各種佐料。那是我點的面;某個瞬間,年輕的廚師和我透過玻璃對視了一下,她看到凝視食物的我(我餓了,所以眼神中應該充滿了迫不及待),淺笑了一下。面挺好喫的(我是看了評價才決定來的,不然我不能接受花那樣昂貴的價格喫素食拉麪),只是我是站着喫完的,吧檯沒有坐的地方。旁邊有幾個白人遊客在幫同伴佔座位,聽口音像美國人。

下午我去了不遠的一個small worlds miniature museum,微雕博物館。這裏也挺好玩的;如果我是十年前來這,興許會興趣更高一些。這裏的微雕規模很大,有各式各樣的城市,在一個展廳還有一個有飛機起降和廣播的微型機場。很適合趴在玻璃前端詳半天。我在微型機場看到候機廳裏的小人在排隊經過安檢的模樣,不免想到自己在世界各地機場來回奔波時候的狼狽情形,有些想笑。人是多麼地渺小啊。

我在某個展廳坐下來休息的時候,旁邊有個臺子,上面有固定手機的地方,前面正對的是一個愛心形狀的框架,顯然是方便遊客自拍的。然而我通過觀察來這裏自拍的情侶,發現這臺子的設計有些問題,成片的角度不太好,沒法把愛心拍全。不過,並沒有人來請我幫他們拍照。他們在臺子周圍跑前跑後,又是設置手機,又是擺造型,又是回來檢查照片,議論個不停,很明顯是不太滿意,但試過兩次就算了。我在想他們不請我來拍照,是不是因爲日本人不喜歡打擾別人的休息,還是說我本應主動上前去。我終究是沒有上前去,因爲我怕他們以爲我是日本人,張口和我說日語,那會讓我感覺尷尬。而且我確實是累了,走了太多路。

從微雕博物館出來,我去了自由女神像附近。的確,東京也有一個自由女神像,比紐約的小,也來自法國。那塊的海邊風景很好,可以遙望到某座大橋,遠處能同時看到東京塔和晴空塔。有大巴載着旅遊團在附近。晚上吃了一頓麥當勞,點了中秋節套餐,日本叫做「月見」——日語是SOV,謂語在賓語後面,所以我理解「月見」就是望月之意。

晚上我又去了新宿。別急,聽我解釋!!!我去新宿是因爲,我之前在藤子・F・不二雄博物館用一個自助刻章機,做了一個有哆啦A夢圖案的章子。不過我我不是特別滿意;在小紅書上搜索得知,新宿的某個商店也有類似的刻章機,我想再做一個。在他們打烊之前趕到了,做了一個新的。這刻章機的操作方法如下:首先需要去購買一個空白的章子,然後在一臺機器的屏幕上編輯自己想要的圖案,接着按照機器的指示把空白章放到伸出來的托盤裏,機器會自動把章子縮進去,進行雕刻。很好玩,也不是很貴。我忽然想起來多年前我還刻過橡皮章呢。

不過刻完章,我又沒有事情做了,而我還一個人在新宿。這是很危險的。所以我打開手機,找到了一家電影院,找到了今晚上映的一場《頭腦特工隊2》(日語叫インサイド・ヘッド,insaido heddo,"inside head")。這場是日語字幕、英語原聲,比較適合我去看。

我按照導航找到了電影院,從自動售票機買了張票,但離上映還有一個多小時。電影院在三樓,從落地窗向外望,是一家「無料案內所」的巨大招牌,LED顯示屏正在循環播放着當月排行最佳的幾位佳麗。什麼是「無料案內所」?「無料」即免費,「案內」即介紹,所以字面意思是「免費介紹所」。上網簡單搜索,可知這是性交易中介。看了一條中文的媒體的報導,說了一些留學生進入「無料案內所」被宰的故事,並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這些都是和日本的黑幫有關聯的,千萬不要擅自進入,否則沒有幾十萬円別想出來!好吧,那就別去了。雖然路上我還在一個小巷裏看到了一家粉紅店——我雖然不懂日語,但並非色盲——看起來價格還算公道,當然都是「本番禁止」的。不過我還是沒有說服自己應該購買這類服務;如果我懂日語的話,情況或許會不同。

旁邊就是一家カラオケ館,我想進去體驗一下日本的卡拉OK。接待我的是一箇中年男人,他發現我不會日語之後,先是簡單地確認了一下我的確是想來唱歌的(——Karaoke?—— Yes.),然後就耐心地開始和我用谷歌翻譯溝通。因爲我的電影在一小時之後開始,我問他能否只包一小時的房。但他說,包場的時間是一樣的,飲料不限(日語叫做「放題」,意思源於寫詩的時候「跑題」、無拘無束,引申爲喫喝不限)。價格很便宜,我就沒有糾結。有點尷尬的是,我忙不迭打開錢包的時候,他告訴我,是服務後結賬。我在一個登記表上寫了自己名字(他們需要統計有多少男性、女性開了包廂)。然後他讓我掃描一個二維碼,但我打不開頁面。原來是需要用Line掃描纔行,但我沒有Line,還要現場從Google Play下載。他問我,難道你沒有安裝Line嗎,我說沒有,彷彿我是外星人。原來Line是用來下單我的「放題」飲料的。

很小的房間,很適合一個人。我在國內一個人去KTV總顯得有些奇怪,但在日本這樣恐怕是常事(我在前臺填寫的登記表上,就能看到有不少人是一個人來的)。點歌臺的操作頁面是日語,不過簡單摸索後,我發現可以找到一個改成中文的按鈕,然後用拼音搜索,就能找到周杰倫的歌。這裏的卡拉OK可以很方便地升降調;伴奏音樂聽起來像MIDI合成的,而不是中國那樣的原曲去掉人聲的伴奏,並且也沒有打開原唱的選項,恐怕是版權問題;MV也是一些無關的風景視頻之類。當然,這大概是因爲我沒有點日本歌。

有一些歌很奇怪,平時從來不聽,但是到了卡拉OK卻會點。像周杰倫的《你聽得到》對我來說就屬此類。但這首歌很難唱,周杰倫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沒怎麼費力,然而他的音很高。所以我唱的很爛,但我唱到一半就有點想哭了。因爲我聽這首歌已經有十來年了;在這期間,我談過許多戀愛;這首歌讓我想起了一個女孩。可能應說,她是我的初戀,但是我不喜歡這個詞,因爲她並不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孩,我恐怕也不是她喜歡的第一個男孩;但是在一般的意義上,她是我的初戀。在我和她談戀愛的時候(那時候我們都很年少),我聽過這首歌,並在聽的時候使勁地想過她——這是因爲我那時候很喜歡她,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會想到她,然後傻笑起來。從此以後,這首歌中的「你」就成了「她」,而這種印象是很難消除的。我在文章開頭的時候說,我沒怎麼看過日本動漫。但我看過一些,那是在我和她談戀愛的時候看的。因爲她喜歡看。她還喜歡說日語,雖然她其實不怎麼會。她就喜歡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一個「sama」,即「様」(さま)。她第一次說她喜歡我的時候,說的也是日語,但我一開始沒懂。在我恍然大悟"suki"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戀愛開始的時候。我還給她發過日本的色情片,因爲她好奇,但她不太喜歡有馬賽克的那種。最後,就連我的刻章經歷都是受她的影響。所以,我說我害怕來到日本,可能更多是害怕這個地方讓我太多地想到她,而她並不在我身邊。所以,當我在新宿的卡拉OK唱到「多想藏着你的好,只有我能聽得到」的時候,心中一陣無可救藥的酸澀湧起。

從卡拉OK出來時,我又看到「無料案內所」的閃閃發光的巨大招牌,頓時感覺諷刺可笑。服用那種劣質的安慰劑,恐怕只會讓我的心更加苦痛吧。

電影還不錯。印象最深刻的是,結束的時候,直到所有的演職員表、彩蛋、片尾全部放完後,影廳的燈纔打開,人們才離去。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從電影院出來後,我往地鐵站走,不期而遇地看到了「歌舞伎町一番街」的牌坊。旁邊有個餐車,賣的是我在英國時常喫的土耳其kebab,我點了一份,就在那牌坊下大快朵頤。有點鹹,我又去便利店買了瓶水。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第六天,我終於想起來應該去一些更「傳統」一些的景點,所以來到了皇居。先去的是東御苑,但太陽太毒,被曬得快要休克,慌不擇路進入了一個展覽館,叫「三之丸尚藏館」。印象中只有兩個很小的展廳,所以好像不值得門票(也許是我有眼無珠,不懂鑑賞);但如果是爲了空調,還挺划算。

皇居的進入是要提前排隊,填預約表(安保還是比較嚴密的),然後進去跟導遊的。過程倒沒什麼波折,有點小麻煩,但是在中國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不少,再說這是大日本帝國皇居,也容易理解。導遊團是分語種的,有英語、普通話、法語和西語——當然還有日語。我跟的是普通話的導遊,二十來歲的女生,自稱是學生來兼職。我一度以爲她是中國人,因爲她的普通話很流利,還有些明顯的北方口音。但行程到一半,她才說自己是日本人,是在中國上過小學。團裏氛圍很好。導遊說,「不好意思,我是第一天來上班!」就有一個北京大爺接話說,「沒事兒,咱們也都是第一回來!」大家都笑。能參觀的路線是有限的,不能深入到皇居內部(當然不能);規矩也比較多,不能離團太遠。但因爲導遊講的不錯,這些都可以容忍。而且整個團是免費的。

之後去了靖國神社。原因有幾個:第一,這是個有名的地方(很有爭議,但這是有名的一部分)。第二,我想去一個和日本戰爭史有關的博物館,查到的第一條結果就是「遊就館」,此館在靖國神社內。第三,靖國神社離皇居不遠。第四,參觀不等於參拜。

坐地鐵到九段下站,出來向西走走就能看到黑色的「大鳥居」,即牌坊。過了馬路,靖國神社的大牌子赫然在目。向西走,是大村益次郎的雕像,再過一條馬路則是第二鳥居。似乎日本人經過這些鳥居時都會鞠躬;而「咱是中國人,不可能向小鬼子躹躬」(語出此處)。我對這個地方的理解是,它是日本神道教的宗教場所;但是宗教又無可避免地和政治相互勾連(正如世界上的大多數地方一樣),所以此地又無可避免地帶有了很多政治意味(它本身在日本國內也有爭議)。當然,不論在宗教上、還是政治上,我確實都沒有什麼理由給鳥居鞠躬。宗教和政治的事情,本文不願多談;我只記得,當時是下午,正值放學時間,三五成羣的、穿着統一制服的、揹着書包的小學生,正無憂無慮地從大村益次郎的雕像旁經過。

遊就館內的情況,互聯網上有連篇累牘的記載,中文媒體不乏口誅筆伐,本文就不贅述。我入館時間較晚,所以只有大概一小時的參觀時間,只能走馬觀花,草草了事。館內禁止拍照,展板上的文字用日語和英語寫成。讀日語(中的漢字)我能快速猜到大概意思,讀英語更慢但理解更精準,我在兩個語言之間來回跳轉。印象較深刻的是他們堅持把二戰稱作「大東亞戰爭」。展廳裏有穿和服的日本人,也有明顯是中國人的人。我之所以判斷他們是中國人,一方面是服裝、神態;另一方面,明顯是拿手機拍照翻譯展板上文字的人,恐怕只能是中國人。(也許不能排除是韓國人,但是我疑心他們不至於打破禁止拍照的規矩;再者韓國人的妝容舉止往往不同。)當然,我並不想苛責拍照翻譯的人素質低下。看不懂日語、也看不懂英語的話,不翻譯怎麼辦呢。

之後地鐵去了早稻田大學附近。原因是最近看了《挪威的森林》。網上說,早稻田大學附近的和敬塾是村上春樹呆過的地方,也是書裏渡邊所住地方的原型。所以去「巡禮」一下。(終於,我也有可以巡禮的地方了。)從地鐵站到和敬塾有一段不近的路,還要上山。但和敬塾雖然大門大開,門口有個告示牌提醒無關人員禁止入內。所以也沒有入去,隨便上了輛公交車就回去了。此爲第六日。


第七天,去了橫濱。坐火車到櫻木町下的。不過沒有太多事情發生就是了。先去了一個杯麪博物館,紀念的是方便麪發明人安藤百福(我後來發現安藤百福是在日佔臺灣出生的,而這紀念館完全沒提這回事)。感覺這博物館面向的還是小孩子,或者帶小孩的家庭,或者因爲談戀愛而智商下降成小孩水平的情侶。展覽的內容不是特別很驚豔,一些同樣的事情翻來覆去說。有一個自己動手做杯麪的環節,還可以,但終究還是比較適合小孩子。

旁邊不遠有個紅磚倉庫。那地方原先是倉庫,現在已經被改造成了購物中心。讓我想起倫敦的Battersea Power Station,原先是發電站,現在已經被改造成了購物中心。看吶,從東方到西方,資本主義的符號早已從生產變成了消費!但我不想在一篇東京遊記裏面大談消費主義批判,畢竟旅行就是最大的消費。而且我也在紅磚倉庫買了東西。

對我來說,橫濱最好玩的地方是紅磚倉庫旁邊的「海上保安資料館橫浜館」。這地方並不在我的計劃中,只是在地圖上無意之間看到的。免費參觀,裏面是一艘被日本自衛隊擊沉的朝鮮(北韓)間諜船打撈上來的殘骸(不過展覽館說該船是自爆沉沒的)。此事發生在2001年12月,稱爲奄美大島海戰。展館裏有從撈出來的船裏的東西,有槍支、潛水裝置、食品包裝,還有金正日胸章。船的殘骸上標出了若干彈孔,十分刺激;投影循環播放着當時的海戰錄像。但也看不了很久就出來了。

最後坐公交車去看了一下唐人街,日語叫「中華街」。沒有太多新奇之處。不過網上的某則評論說,這可能是世界上最乾淨的唐人街了。這倒可能不假。

在橫濱街上彳亍 的時候,我忽然想到我第一次知道橫濱這個地名還是在小說《八十天環遊地球》裏面,那是我小學時讀的。怪不得在地圖上看到橫濱這個地名,我就這麼想來看看。

海邊停泊着巨輪。長長的分成兩節的公交車在路的盡頭掉頭。摩天輪中央的顯示屏上是當前時間。觀景索道橫跨在車流上方。日落時分的晚霞紅了一小片天。橫濱大概就是這樣了。


第七天的晚上,我和本來一起的朋友會和(他們從大阪回東京了),然後帶他們去了一次卡拉OK。這次在前臺遭遇了更多波折:費勁周折下載他們的app(因爲我的Google Play不是日區,不能下載,只能找在網上找apk文件),才發現沒有日本電話號碼無法註冊(我買的SIM卡是隻能上網、沒有號碼的)。前臺的女生不太具備英語能力,我只好用谷歌翻譯嘗試交流。最後,雖然我們沒有會員資格,但他們還是給了我們會員價格的折扣。但我還是看錯了價目表,結賬的時候還勞煩他們費盡口舌解釋了一通,才讓我相信我沒有多付錢。日本人的服務實在已經足夠好了。


第八天主要是和朋友們購物,在新宿和池袋周圍。在池袋的車站迷路了好久。在一個購物中心下電梯的時候排隊了好久。晚上一起吃了一頓拉麪,就在車站道別了。

到機場值機的時候,發現手提行李查的很嚴。早該料到是這樣的情況:日本人的一絲不苟,加上廉價航空的盈利模式,註定如此。我不得不多花了錢辦理託運,因爲我的揹包嚴重超重了。辦理值機的小哥說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託運費是根據重量分級來的,我的包是10.4kg,他提醒我把什麼東西拿出來,這樣就能用更便宜的一檔託運費。大家都是數學天才,我把雨傘放進了手提行李中,9.9kg,這下誰都不會抱怨什麼了。

我護照的「上陸許可」旁蓋上的章與一場昏沉而顛簸的睡眠後,我又回到了上海。真他媽醜,剛看慣東京街頭那些精緻招牌的我,望着浦東機場對面樓上用大紅色黑體寫就的酒店名稱,不由自主地說。


結尾似應上點價值,談點感想。日本人很善於學習,以前學中國,後來學西方;以前學儒、學佛、學漢字,後來學機械、學電子、學資本主義。而且學什麼像什麼。這可能和他們的國土狹小、資源匱乏導致的危機感有關。黑船來航的時候——那是1853年——日本和中國一樣閉塞;但40多年後,甲午戰爭的時候,日本已經能戰勝大清這個龐然大物。小國也有小國的優勢。小國靈活,容易變革,容易進入到新的社會形態。

在日本的某些瞬間,我感覺漢字文化圈有日本這樣的發達而「文明」的國家,多少是一種榮幸。另一方面,日本如今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也就是資本主義的成功(世界所有繁榮的地方皆是如此)。所以,資本主義對人的異化也就被完整地繼承了下來,並伴隨日本文化中的那種對隱忍和剋制的推崇呈現出來。當人只是一個螺絲的時候,怎樣才能讓他們更好地服務這個社會,就只是一個技術問題。日本人很擅長解決技術問題:杯麪是一種技術,噴水的馬桶蓋是一種技術,就連地鐵上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在我看來也是一種技術手段,好讓通勤時所有人的體驗最佳化。對技術的接納、精通和推崇,背後是一種極端的實用主義。我便是這麼理解日本的色情產業的:極端實用的推論,就是適時地拋開某些「倫理道德」,怎樣最高效怎麼來。

我還是崇敬日本這個民族的,然而也感到恐懼。人終究是人,不應該是機器,不應該是螺絲釘。日本太擅長把人變成螺絲釘了;這是他們經濟騰飛、社會繁榮的祕訣,也恰恰是他們在歷史上惹禍的根源。所以許多人說,日本是個適合旅遊的地方,但不適合工作、長居。

不管怎麼說,我最初的擔憂顯然是多餘的。這樣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文化,實在不會缺少好玩和令人深省的事兒。


關於日期編號的技術細節:本文標題爲東京七日,是因爲我在東京及其周邊地區呆了恰好七天。因爲第一天是晚上到的,所以最後一天是第八天。也許應該把第一天晚上稱爲第零天,但我已經懶得改動了,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