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彙編
編者按:這些文字節選自去年我寫給A小姐的郵件。這裏僅選取我的郵件中適於公開的部分,對一些個人信息進行了刪除。由於一些不幸的情況,我和A小姐已決定不再互相聯繫。謹以這些文字來紀念我和她聯繫的時間。
2023/11/16
現在想想回國也挺好的。今晚我在短暫的散步時,感到身邊的英國人不可理喻。三五成羣的男人和女人,大聲談笑著,大多穿著白色襯衫,但最奇怪的是今天許多男人穿著短裙上街。他們在吵鬧的酒吧門口排隊,能聽到裡面傳來嘈雜的音樂和酒杯碰撞的聲音。有些人迎面快步走來時,專注著和同伴高聲談笑,以至於撞到我。我感到他們似乎都瘋了,我感到我永遠也不能融入他們。不過,並不是所有英國人都像他們那樣,至少我有兩個英國朋友就不是那樣的。然而,我感覺他們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此時,我感覺如果我回國的話,至少我不會覺得街上到處是瘋子。
我感覺說什麼語言都是說話,什麼貨幣都是交易,什麼城市都是腳下所行的街道,在什麼地方都是生活。雖然中國不是一個適合生活的地方,但我也沒看出來費盡心思移居到異國他鄉是多麼幸運的人生。我的想法是,如果有什麼事業(比如研究數學)是我想傾注全部心力的,那我就去任何最有利於這一事業的地方做,不管是匹茲堡、劍橋、斯德哥爾摩、北京、香港、首爾、溫哥華,還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然而,如果沒有這種事業,我則要看能否遇到意中人,然後選擇最方便能與其廝守的地方。然而,如果還是沒有,那麼我不如回到家鄉去,隨便找點什麼工作,多和父母在一起。否則,我不知道我活在這世上到底是在做什麼。
孔子說,君子不器。但是好像大多數工作都是讓人變成某種「器」,或者說機器。[...] 我感到加入一家量化交易公司,與我的自由靈魂有不可調和的衝突。簡而言之,就是我不想成為一個「器」,一個螺絲釘,一個棋子,一個「人力資源」。
慢慢挖掘我自己的人格,我感到我是這樣工作的:我的邏輯思維能力很強,但它從屬於我的情感。如果有一天我決定做一件事情,那是因為我心裡想這麼做。做了這個決定以後,我可以擺出一百條看似符合邏輯的理由給自己辯護。
也許我有能力能把某些事情做得很好,但如果不能說服我的情感這件事情是有意義的,我最終一定做得很爛。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法做我覺得沒有意義的工作,也一定無法過我覺得沒有意義的生活。然而意義這個東西是很飄渺的。現在,我感覺對我來說有意義的事情不多,學數學算一個。也不完全有,有一點「意義的微光」,相比於其他大多數事情是徹底的黑暗,還是要好很多的。另外教別人也有意義,因為那樣可以讓別人去找到他們自認為有意義的事情。真正的愛情有意義,但我目前對自己真正的愛情也許要求的標準太高了。寫作也有意義,因為可以影響別人,因為文章千古事。
今晚看了一個視頻,在這。看完以後,我就決定取消關注我以前天天會看的所有政治頻道。我還出去散步了,前文已交代。另外,開始給你回郵件,並且寫到這裡了。現在,開心了許多。
2023/11/17
我的想法總是充滿了稀奇古怪的成分。我那天對自己說過一句話,大意是爲什麼我們總是攜帶着我們的生殖器官,彷彿隨時準備做愛一般。Seemingly absurd,但是似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所有人生來就是隨時準備做愛的。那麼我們穿着華麗的服飾,遮蔽着自己的身體,壓制着自己的慾望,像一些機器一樣冠冕堂皇地坐在一起,言不由衷,這纔是最荒唐、最忤逆造物主意圖的事情。不過,今晚我又想到孔子說的「克己復禮爲仁」之類的話;amusingly,在文革的後期有一場「批林批孔」運動。這「林」是林彪,當時他已經在叛逃的時候坐飛機摔死在蒙古了;據說在他的手稿裏面發現了「克己復禮」之類的話,是他用來勸誡自己的,這證明他是一個虛僞的、曲意逢迎的人,因此在批判林彪的同時也把孔夫子打倒了。
我近來覺得我可能是太過聰明瞭,這反而會導致許多問題。譬如,假使我的智商稍微降低一些,我就會非常樂意地去學統計或者金融數學,然後美美地撈錢。我還想到許多數學天才,比如法國人Galois,他20歲出頭的時候就已經創立了一整個數學分支,證明瞭五次及以上方程的無解;但是因爲捲入了某場政治紛爭,21歲左右死於一場槍戰。還有一個叫Abel的挪威數學家,也是一生窮困潦倒,成果太超前而不被時人重視,26歲的時候就死去了。總之,這證明即使是天才也會遭遇悲慘的生活,甚至比一般人更悲慘;過多的智商可能是某種負累,畢竟沒有什麼事情是得來沒有代價的。如果我果真是那種曠世天才,我現在就會開始擔心我能否活過30歲。不過幸運的是,我應該還沒有那麼聰明。
2023/11/18
[原文爲英語,系翻譯。]
說到約會軟件,前段時間我曾經是個積極用戶。我試過 Tinder、探探和 Soul。最終的結論是,這些軟件對我來說並不奏效,因爲我的照片上看起來從來不吸引人。在 Tinder 上,幾乎沒什麼希望能吸引到那些白人英國女孩,對我這樣一個瘦弱的亞洲人身材,她們根本不會感興趣。至於探探,這個軟件是由一家中國公司開發的,主要用戶是海外的中國留學生,但它現在幾乎被騙子佔領了。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數據,探探上有三種類型的騙子:第一種是代寫(其實他們可能不算真正的騙子,因爲他們可能真的提供廣告上的服務)。第二種是(聲稱的)妓女,但其實還是騙子。第三類騙子一開始會顯得很友好,試圖和你建立一些信任,然後某一天他們會讓你跟他們換匯。這套路讓人很難理解怎麼會有人上當,因爲他們說的基本意思就是:「嘿,給我轉兩百英鎊,我保證收到後給你換成人民幣。」我通常會回覆說:「不,先給我人民幣。」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我想出了一個「天才」的主意:我們可以把交易分成二十筆小額交易,每筆我給他們轉十英鎊,然後在我收到十英鎊等值的人民幣之前不繼續下一筆交易。顯然他們拒絕了,因爲他們是騙子。不過後來我讀到一些關於冷戰期間美國和蘇聯(或者俄羅斯)如何拆解核武器的資料,發現他們基本上是用同樣的方法:雙方都先拆解少量的核彈,然後派遣檢查團隊進行覈實,確認進展之後再繼續拆解。又跑題了。
我在 Soul 上的體驗還不錯,不過這個軟件本身就跟其他的不太一樣,最後我還是退出了。總之,我不應該再過多糾結我在約會軟件上的經歷了,關鍵的教訓是,我當時(或至今)對性充滿了渴望,爲此做了很多傻事。我不確定之前有沒有給你看過我寫的這篇文章,裏面我試圖說服自己不要整天想着性,這可能是一種負擔,而非享受。現在我傾向於想象性交就像是兩臺巨大的機器相互碰撞,過程中產生大量噪音和廢液,這麼一想,性突然就變得一點也不有趣了。
2023/11/19
今天我好像九點多就醒來了。醒來後,我看了一會色情片,感到無聊,又繼續看《罪與罰》。我已經看到第四部了,也就是看完了一半了。寫的很精彩,不過我想到有一個問題,就是書裏面的許多場景描寫,其實我很難想象出來,所以讀了就像沒讀一樣。我後來意識到,我以前讀的所有書可能都是如此。另一方面,我寫的文章裏面也很少有全面的場景描寫,或者對人物神態的細節描寫。根本原因是,我或許從來就沒有認真觀察過週遭世界的種種細節,至少是極其不擅長於此,至於將其表達出來就更難了。這應當是MBTI中的N的特性。
我覺得有時候要接受一件事實,那就是我們永遠也不能知道別人腦子裏在想什麼,不能知道他們對我們的真正看法是什麼,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發自真心還僅僅是在某些場面下的客套說辭。這也不是任何人的錯,這是因爲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因爲我們就是沒有辦法替別人感受他們的情感和思想。所以如果譬如有人在我背後說了一些議論,或者我發現某人和我之前所想象的、或他在我面前的表現帶給我的印象中的樣子很大不同的話,我只會覺得這是一種很平凡的現象,就像蘋果會從樹上落地一般。如果你仔細想想,蘋果會自己從樹上落地是多麼殘忍啊!果樹那麼費力地汲取養分,好不容易結出了一個飽滿的果實,可是它卻要註定掉落到泥土中腐爛下去!但是這種說法實在會聽起來自作多情,乃至有杞人憂天的感覺。然而在我看來,別人在背後我的紛紛議論就像蘋果會落地一樣,一樣地殘忍或不殘忍,一樣地荒謬或符合情理。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說的這個東西,可能太抽象了。但是人總歸是有真誠者和虛僞者之分的,而且我也不會喜歡故作虛僞的人。我只是說,也許應該體諒那些選擇虛僞的人,因爲他們選擇虛僞,也只是他們所處的環境和他們的成長經歷潛移默化地教給他們的最優策略。在一個靈魂永遠被肉體遮蔽、精神總是和語詞互搏的荒誕世界中,選擇虛僞也只是一種無可厚非的無可奈何。不過這些也不是很重要,如果你沒有看懂的話。
在網上認識的人之間相互冷淡似乎是很正常的。我當時在Soul上認識了一個在香港某大學讀化學的女生,不妨稱其爲黃小姐。她其實是廣東人,高中的時候移居到香港的,爲的是考大學。一開始我們聊的很投機,雖然我完全忘記了我和她聊了什麼。我們打了一次電話,我記得。我說我會廣東話,說了一些,然後她說我說的不夠好,所以還是跟我講普通話。那次電話打了三個小時。但後來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比較自卑的人(或者說相貌焦慮),然後我們也沒有太多可以深入交流的話題,總之慢慢就冷淡了。我似乎還記得我在Soul上認識過另外一個越南女生,當時她會給我發許多她的學校的照片,然後我給她發一些英國的照片。她好像對我在英國的生活很有興趣,而且她誇我英語說得好。她對我很熱情,經常給我發一堆消息催我回覆。但後來我也沒有再聯繫她了,因爲其實不知道究竟能聊什麼。我昨天想到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單身過,being single is just an euphemism for having countless undocumented lovers」。實際上我這兩年來和無數的異性聊過天,幾乎每次都帶着能夠長久發展下去的念頭,一些關於婚姻的近乎與白日夢的希冀,可能還有能在未來某個時刻做愛的打算。(這個文章是很典型的一個例子。)但結果大多都慢慢沉寂下去,偶爾是可以建立比較穩定的朋友關係。不過在dating app上的經歷讓我感到,人和人之間能夠建立起信任是多麼寶貴的事情(想想我的被詐騙的經歷)。是的,所以我雖然總可以在理智上寬容那些選擇虛僞的人,但我會盡全部力氣遠離他們。
我感覺寫郵件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因爲我並不寫日記,雖然我的網站叫「不名日記」。然而,現在每天都給你寫郵件,就像寫日記一樣。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下去,因爲我好像從來沒有成功堅持做某些事情。幾乎每天堅持看色情片除外。
我覺得上帝就是一個我們設爲未知數x的東西,藉助這個x我們可以方便地寫出一些算式(比如我們的道德觀,比如人生的意義,諸如此類難以解答的問題)。但是也許這些算式化簡到最後會發現x其實是會被消去的(比如我們可以說:因爲上帝在看着我們,所以我們要時時刻刻遵循道德。但是等價地,我們也可以說,因爲我們不知道自己的行爲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會有什麼影響,那些看似無關痛癢的不道德行爲可能在日後的某個時刻會找到我們頭上來,所以我們要時時刻刻保持道德)。那麼這個x究竟存在還是不存在呢。同樣地,如果我決定接近一個女生,我可能會假定我和她以後會結婚或者做愛或者別的什麼,從而有一種交流的熱情,給整個關係賦予一個初始的動能。然而,至於這關係究竟會向什麼地方發展,這可能和我那種齷齪的初始思想並沒有關係。加繆說,所有偉大的思想和行爲都有一個荒謬的開端。我在這個層面同意他。
話說我在《罪與罰》裏面看到了一些我以前寫的文章的影子。比如我有一篇文章試圖討論的是,出於某種正義感殺死一個人究竟是否合理。還有一篇文章討論人和人的不同:一些人試圖打破現有的規則和制度,推行他們自己的全新的哲學,而這就不免會導致血流成河;另一些人,則是「羊倌鞭下的綿羊」。雖然我在這裏給了超鏈接,但你並不需要讀那兩篇文章,因爲它們寫的並不是非常好。這是爲了以後那些閱讀我們的郵件集結所成之書的無聊的人。我還是感慨,同樣的一種念頭,爲什麼陀氏就能寫的那麼好,而我就那麼差。不過,我還十分年輕,而偉大的小說家莫不是在積累了半生的經驗以後,才產出偉大的作品的。
2023/11/21
我覺得中國人(內地人)互相的猜疑是某種普遍的現象。人和人之間總是保持着某種戒心。我和其他朋友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包括一些外國朋友。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彭宇案扶老人的那個判決吧。在國外很多地方都有Good Samaritan law,就是保護見義勇爲的人不用承擔一些法律責任。哦,剛剛查了一下,中國也有了:
2017年3月頒佈、同年10月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八十四條規定:「因自願實施緊急救助行爲造成受助人損害的,救助人不承擔民事責任。」
不過我感覺還是沒有深入到大多數人心裏,一般人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我有個朋友說她有一次騎電動車撞到樹上,被電動車壓在下面,動不了,但是就是在路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也沒有人來幫她。最後還是她爸爸找到她的。
我覺得,經濟的發展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創造奇跡,但是人的素質的提升只能通過漫長的時間積累。
其實我們很難理解即使是看似簡單的像一朵花一樣的生命。在每一朵小花裏,都藏着關於生命的全部奧祕,關於人類,也關於上帝。比如我窗臺上的那盆碧冬茄,我就覺得十分神奇。每天我只需要把我杯子裏喝剩下的一些水向它乾杯,把它擺在陽光下面,我就總能看到新的枝椏和花朵開出來。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嗎……我反正覺得是的。這種感覺很難表達。但是如果你有空,可以找一朵花,盯着它觀察十分鐘,也許會有類似的看法。
今天我在路上,想到:天堂和地獄大概很難在外觀上區分開來。我記得有一個很經典的故事,可能是我小學的時候看到的:一個人想看看地獄是什麼樣,上帝把他帶到一個大房間,裏面每個人面前都有豐盛的晚餐。每個人有且僅有一個長柄勺。因爲勺子的柄太長,每個人不能把食物送到自己嘴裏,於是他們就都在拼命地嘗試,但總是失敗,所以都在捱餓。這人又想看天堂是什麼樣,結果是同樣的一個房間,但是人們互相給對方餵飯喫。
我小時候看到這個寓言,並沒有意識到它的全部意蘊。我現在覺得,這個大房間就是一個某個複雜的模型,而人們願不願意給別人餵飯是這個模型的一個參數。其他所有參數都不變的情況下(e.g. 所有人面前都有晚餐,所有人都拿着長柄勺),單憑這一個參數就能決定這整個模型是極好的天堂還是極差的地獄。這有一個解讀方式,就是某個微小的因素可以起全局的決定性作用。(當然,如果那個故事是某個材料作文的題目,這會很像一篇寫跑題的作文的立意。)
另一方面,天堂和地獄之間並沒有差很多。比如我最近在瘋狂地學習,從早到晚。可以把我和高中時期的我比較,那時候我也是從早到晚地學習。從外表上看,很容易感覺,我和高中時的生活狀態很相似。但是其實有一些本質的差別。因爲現在我的生活是一種自由選擇的結果,但高中不是。如果我決定要努力做某事,從而完成我的某種志向(如成爲數學家),那麼這和我被強迫坐在桌前、終日完成一些重複性的、我不喜歡的科目的題目(從而滿足老師的要求),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總而言之,我感覺我現在更接近於天堂,相比高中來說。
我覺得我真正崇尚的生活是不考慮金錢的,即錢只是爲了維持我的日常生活的某種工具罷了。錢是手段,不是目的。人應該自有其目的,自有其高於金錢的、靈魂上的追求。所以我覺得區分窮人和富人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區分一個人是否有靈魂纔有意義。但話又說回來,在食不果腹的時候,還有誰有閒暇來追求高於物質的東西呢?但總歸,如果人有了精神追求,那外在的貧苦,只要不至於威脅生命,也不會改變什麼了。正如:
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於天地者。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
(莫名其妙想到一堆中學時候背的文言文,突然似乎理解了很多很多事情……)
不過你在文章裏說的,我都認同。尤其是最後你提到,那些即使是具體的人幫助了他們,卻還一個勁地感謝上帝着的人。實在是買櫝還珠了。應該這麼想:上帝是未知數x,而今天的x就等於那個幫助了我的人。
對。上帝是那個幫助了我的人;上帝是那個記恨我的人;上帝是我的朋友;上帝是我的偶像;上帝是我的學生;上帝是一朵花;上帝是一個詞;上帝是一首歌;上帝是我自己;上帝是一顆星星;上帝是所有在某個瞬間讓我感到這個世界要遠遠超過它的表象的東西。
2023/12/01
但是,每個人不是每時每刻都在坍塌着、變化着、重構着的嗎。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遺址。
2023/12/09
好厭世,好討厭英國,好討厭中國,好討厭所有人,好想做愛,好討厭做愛,好討厭我自己……
2023/12/14
我開始討厭身邊所有人了,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很小的時候我不討厭所有人,我感覺所有人都同樣可親。後來我才明白,覺得所有人都可親,只是因為我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判斷力,自己的價值觀。現在我覺得所有人都同等可憎了。
我也很討厭我自己,但是是一種無奈的討厭。一想到自己以前在戀愛裡(以及其他場合)做過的各種蠢事,我就想把自己打死。但另一方面,我覺得也無所謂了。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做著各種各樣的蠢事。從旁邊者的角度,我的確傷害了很多人。但另一方面,我被傷害的時候,自己往往不知道。就比如說■■吧,她也傷害了我。她傷害的方式是,分手的時候故意讓我感到過多的罪惡。不得不說,她做的很成功,以至於我到現在還以為那是真相。其實她對我的傷害同樣地多,我才意識到。當然,我也不恨她;或者說恨,但是是一種無疾而終的恨,就像我對我自己的情感,就像我對所有人的情感。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
我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為所有人感到難堪,為這個世界的真實樣貌感到無地自容。但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莫大的無謂。這個地獄已經這樣運作幾十萬年了,用不著我來操心。
你今天對我發語音說,你覺得還是人間的真情多。也許你是對的,但我也不是很在意誰對誰錯了。原先我喜歡和朋友為某些議題爭論(我還參加過辯論社團),現在我覺得很可笑。爭論的前提是希冀能說服對方改變看法,而這的前提是在意對方的看法。現在,我感覺我不在意任何人對任何事情的看法了,更不認為我能改變什麼。我感到爭吵都很可笑。人和人應該怎麼相處呢?在需要幫助的時候相互幫助,在需要說話的時候說話、然後在需要的時候忘記對對方所說的和聽到對方所說的話,在需要做愛的時候做愛,在需要一起喫飯的時候一起喫飯、需要一起出遊的時候一起出遊,分享一些短視頻和音樂,沒有別的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對他人的希冀呢?希望與人產生靈魂的共通多少有點naive了。他人不變成我的地獄就已是萬幸了,我難道要把天堂寄託在人際關係上嗎?不,如果有天堂,那天堂裡只有我自己。
我對上帝說,我想痛痛快快地死去。上帝回答說,你每天都在痛痛快快地死去呀!
2023/12/21
前兩天我看一本書 The Outer Limits of Reason,沒看完,但是裡面有些觀點還是挺好玩的。是一個很經典的哲學問題:一艘木船,如果每次更換一塊木板,直到最終所有木板都被換成新的,那這艘船還是原來那艘嗎?回答當然有很多種。書作者最傾向的回答是,這艘木船的概念其實只存在在我們的意識中,並不真的存在,所以它還是不是它自己完全取決於我們如何認知。不過,我覺得最有趣的地方是他提到的,這個問題的其他適用場景。一個集體(如學校/公司/組織/國家),在成立了很多很多年後,最開始的創立者都慢慢死去了,被換成了新的成員,那麼這個集體還是原先的那個嗎?新舊兩個集體,它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我還想到你之前提到的,當一個城市的舊建築都被一一拆掉,換成新的,最終這個城市與之前的,除了地名和經緯坐標相同,還有什麼是相同的?也可以把這個問題放在政治上,比如問:某個黨派的領導者早就不是創立之初的那些人了,他們如何繼承了前人的思想,還是說他們已經推翻了之前的幾乎一切?還是挺有意思的。我之前自言自語的時候說,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廢墟。
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當有什麼時候我發現我仍在做很久以前我做的事情,我會感覺開心吧,因為這就是某種證據,證明我多多少少沒有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最近重新在玩小學時候喜歡的遊戲極品飛車,還是感覺很喜歡,而且觸發了不少以前的回憶。我甚至還找到了當時自己上傳的遊戲視頻。今天學習的時候,忽然發現代數拓撲的一個概念重心坐標,是我高中的時候數學競賽為了(亂)解平面幾何題,在網上找英文論文學過的。這讓我感覺很振奮,似乎這證明瞭我在做的事情是我一貫想做的。
今早我做夢,夢見在初中,班上有個女生被表揚,因為她每天到校很早就開始跑圈,而且跑的很快。同時,班上其他同學跑圈都拖拖拉拉的。我於是去問她:你既然跑的這麼快,那你一定知道你跑圈有什麼意義吧!然而她一臉茫然,說她不知道。然而後來中考,這個女生考的很差。我醒來以後,忽然明白中國的教育有兩個主要目的,一是應試教育,二是培養服從性人格。這兩個目的有重合,但也有分歧。譬如那個女生,雖然服從了學校的日常跑圈的守則,但是卻在應試中失敗了。另一方面,我在初中的時候成天談戀愛,簡直是挑釁著三番五次找我談話的老師。然而,因為我(和■■)考試很好,老師不會把我(和她)怎樣。我忽然感覺我理解了一九八四中溫斯頓和朱莉婭的愛情故事。換句話說,我感覺我初中談戀愛的意義,不是為了擁有天長地久的愛情,而是為了證明我還沒有被這個體制摧垮,我還擁有著某種不願屈服的人格,我還會叛逆。我現在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我在高中的時候,最終低頭了。我對當時的女朋友說,我們分開吧,要高考了。雖然一方面是因為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她,但我確實也是因為被班主任找過感覺壓力很大。高中對人的獨立人格的摧毀比初中強度高太多了。
我覺得有獨立人格很重要,是因為做學問就是需要這些。或者說,面對世界的真相,需要這些。如果我可以接受馬克思主義(或者任何政治教條)毋庸置疑的正確性,我對世界的認知就存在著某種不可觸動之處;我的世界觀就不是建立在獨立的邏輯推理之上的,而是依賴於某些權威的說辭。當然,後者是不可避免的(我不用去過南極洲也知道它存在),然而問題是任何認知都不應有不可打破的禁區。我可以選擇接受某些說辭,但是我也應能在任何時間質疑它們。最終,當我學會熟練地使用邏輯後,我就能獨立地開闢出某些前人從未涉足的領域,並證明我自己的正確性。這就是做研究的本質(學術研究,當然也可以是任何方面的認)。如果我的認知充滿了不可觸碰的黑箱和空洞,如果我的世界裡邏輯不是第一位的、而權威是第一位的,我很難相信我最終會有什麼真正新的發現。
2023/12/26
我的博客收到了第一封讀者來信,還是挺驚喜的。雖然一開始對方只是在譴責我把來自中國大陸的訪問屏蔽了,不過在我回信解釋(狡辯)我的原因之後,她也回了一封比較認真和禮貌的郵件。她說她最喜歡的是我寫的關於愛情的部分,有一些文字幫她度過了「戲劇性的失戀」。真是有趣呀,但是我最近好像寫不出什麼文章來了,因爲一直在學數學,腦子裏想的東西都太抽象了。
我還有一個小說沒有寫,我可以把梗概說一下(我以前說過,但是可能加了一些別的元素)。主角是一個程序員,給一個極權主義的政府工作,工作內容是編寫監視人們的軟件、分析蒐集上來的數據。由於這份工作的特殊性,他需要定期被進行定向的記憶清除手術。這種手術理論上只會清除和工作內容相關的記憶,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很容易也刪掉腦子裏的其他部分的記憶。所以主角有一天發現自己回憶一些事情出現了困難——這裏最好是他在回憶一段以前的愛情故事。他感覺很焦急,就去找了一個記憶醫生來幫忙。記憶醫生給他開的方法是,去尋找記憶的一些trigger,比如很久以前看的電影、讀的書、玩的遊戲、聽的歌曲、旅行的地方,等等,然後也許就會激發以前的一些記憶了。所以主角就走上了尋找記憶的過程(這之中發生什麼事情我就還沒編出來)。不過,我希望在記憶醫生那裏,主角會遇到一些其他患者。比如一個數學家,因爲他思考問題太努力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失憶(我感覺我現在就有點這樣);比如一個旅行家,因爲去了太多的地方而失憶;比如一個抗議者(因爲這是一個極權主義國家),他因爲政治抗爭而失憶(這裏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被強制清除記憶,比如因爲遭受了折磨或者非常痛苦的經歷而產生應激反應等等)。如果能展開寫這些患者之間的互動,應該會很有意思,故事的主題也會豐富不少。我也不知道結尾會怎麼樣,也許這個故事可以有一個好一點的結尾。不管怎麼樣,這就是梗概。然而,我最近實在沒有空寫。希望我以後有興致寫這個故事;否則,它就只能停留在這封郵件裏了。
最近我在看電視劇之餘,基本上還是在學數學。今天我把《魔幻手機》看完了,我感覺後面的劇集裏劇情越來越離譜了,不太喜歡;我的感覺是這種科幻劇需要一些基本的設定(就像數學的公理一樣),即這個虛擬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有什麼出入,這種超現實的機制是怎麼運作的,其中的悖論(比如時空穿越的祖母悖論)是如何解決的。這些設定一旦確定下來就不應輕易改動(除非是在某些關鍵的情節處,但最好也要有前後的呼應),像遊戲規則一般,其後的所有情節都應該在這些規則之下運作。(這和寫數學書是一樣的。)這樣纔是合理的。《魔幻手機》到了後面的時候,設定變得有點混亂:比如傻妞可以複製到別的手機上(又是太子,又是沙暴),而複製的手機又可能被牛魔王控制,但這種控制傻妞又能解除……總之,這些設定完全是隨着情節的需要,非常ad hoc地引入進來,而且可能只在那裏用一次,就會給人一種很扯淡很雷的感覺。這種world building還是挺難的。當然這部劇腦洞很大,也很前衛,而且非常非常非常正能量(我現在甚至都想去山區支教了)。有一些帶出來的問題其實還是挺深的,如果願意思考的話:比如如果我真的有超能力,我是否應該去懲罰所有「壞人」——或者說超人是否應該去當vigilante;人和機器之間能否相愛,或者說人的情感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長生不老有沒有意義;如果像傻妞這樣的超級武器被政府所有的話,我們應該如何限制政府的權力;傻妞懲罰所有說謊的人,這合理嗎……
2024/01/12
[原文爲英語,系翻譯。]
我今天看了幾段哲學視頻,之前也跟你分享過一些。我非常喜歡其中一個視頻,他講到了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直接體驗生活的人,另一種是隻看別人生活的人。或者說,有些人追求的是某個「目的」,而另一些人則總是追求某種「手段」。金錢就是最極致的「手段」類型。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觀點是,追逐金錢實際上是最簡單的事情,因爲它不需要自我反思,甚至不需要有意識的思考,只需跟隨我們動物本能就足夠了。它之所以看起來困難,只是因爲所有人都選擇了這麼做。而另一方面,通過不斷學習和自我提升來追求未知,是一種更難的生活方式,但也能帶來最大的快樂。
聽到這些話,我感到非常觸動。
2024/02/22
真的嗎,我們真的沒有自由意志嗎,心理學其實是一種物理學,真的嗎,真的嗎……黨員同志,請問馬克思主義是否承認自由意志的存在?如果是,那麼怎麼調和它和唯物主義的根本衝突?
2024/03/04
我今天想到,我應該忘記■■了。我應該告別她了。我花了十年去做和她相關的所有事情:接近、相戀、絮語、擁吻、猜疑、喫醋、爭執、分開、糾結、懷念、遺忘、釋懷。有些事情應該告一段落了。我應該拒絕她對我的生活產生更多的影響。今天是一個合理的日子去說這些。
某些事情慢慢地發生着……下一個十年展開了。人應該成長起來;雖然很老套,但是人不能犯同樣的錯誤兩次。我感到一種巨大的浪潮正在推動着我的身軀,促使着我進行我的一切行爲。我的自由意志,就像是游泳時的那些換氣瞬間,在全身的別無選擇的機械運動之間僅僅不時浮現,卻對我的存續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2024/05/28
我最近想到一些事情。如果有一天我們能把大腦數字化,把我們的記憶和思想都轉換成電腦信息,那人就可以永生了。如果這種技術可以大規模普及,那麼人的肉身存續與否就不重要了。其實人的肉身只是精神的一種實現形式罷了,是一個平臺。如果我們能用另外一種更好的平臺實現同樣的功能,肉體就會被我們拋棄了。其實人工智能毀滅人類不是不可想象的,我甚至覺得這是一種進步。
我想象一千年以後,地球上已經沒有人類了。僅存的是核聚變的發電廠和大規模的量子計算集羣。可能會有一些智能機器人會維護這些設備,保證它們正常運轉。所有的人類文明都在計算機內被數字化重建。所有人都永生了,但所有的事情都不再能被從地球外觀測到。地球可能會重新被植被覆蓋,也可能在火山噴發中被岩漿覆蓋,這都不重要。只要計算集羣都在運轉,人類文明就在延續。
這也許也說明了爲什麼我們找不到外星人。很可能文明發展的最終結局並不是對外進行星際擴張,大概最多隻是在鄰近的星系小範圍地探索。因爲這個宇宙太大了,其中的星體又太稀疏了,而任何物體的移動速度都不會超過光速,這就表明宇宙各部分之間的連通性註定非常差。也就是建立某種橫跨宇宙的星際聯邦很可能是不划算的,因爲各部分之間的協同聯繫程度有一個很低的上限。相反,如果文明的發展是往虛擬化、數字化的方向發展,那麼它的各部分之間的連通性就會非常好。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是,想要從洛杉磯前往倫敦,則一定需要搭乘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想要從網上的一個服務器位於洛杉磯的網站跳轉到一個倫敦的網站,則只需要點擊一下鼠標。所以我很相信也許任何文明最後都會發現其演進的路徑應該是虛擬化,而不是星際殖民。
當然,上述的大規模計算集羣似乎需要很多能量,而如何獲取這些能量則是一個問題。但我覺得這只是因爲我們當前的計算設備能耗效率太低導致的。事實上,這個宇宙自身每時每刻都在進行無法估量的計算:當我們將小球拋出一個拋物線,這個宇宙需要各種各樣的計算來維護內在於它的物理和數學定律。宇宙的自我計算能力因此原則上是無窮的,問題只是我們怎樣去充分利用它。人腦或者芯片都是以某種複雜的物理結構去exploit宇宙這種自身計算能力的設備。我覺得未來一定可以出現能量效率更高的此種設備:這是因爲人腦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這種exploitation在物理層面是可行的。
想想我們每天都在做什麼呀!出門上街走路坐車開車,那是爲了去某個地方。爲了去哪呢?去超市或餐廳,那是爲了延續我的肉身的存續而不得不進食;去健身房,也是同理;去上學去考試,那是爲了獲得一個成績一個學位好找工作;去上班,那是爲了賺錢,好去餐廳喫飯、去健身房鍛鍊。我們上的班又服務了其他人的某種慾望,某種需求。最終我們做的事情,那些「爲了什麼」的箭頭,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指向,i.e. 並沒有某個宏大的事業所有的人都在一同爲之奮鬥着;這些箭頭互相成環,人和人就在這種自娛自樂中消耗自己的時間。在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裏,在眼花繚亂的經濟系統裏,我沒看到文明的發展,我只看到慾望的膨脹和精緻化。我們花了太多時間解決我們的身體或其慾望造成的問題了。肉身註定不會是最好的實現mind的平臺。終有一天,人都應該變成電腦。到那時,醫學將毫無價值。
這樣寫的好像我是個想毀滅人類的狂人,但我覺得這個宇宙唯一真實的就是它的數學。有人說,上帝能創造所有東西,唯獨不能創造不合邏輯的東西。數學就是邏輯的遊戲;數學是邏輯自慰時噴射的精液。
2024/05/31
我之前想表達的意思是人的思維電子化以後在電腦裏面可以繼續發展,可以理解爲就像一個電子遊戲吧,但是模擬的是現實世界。
我這兩天剛看了一本書,「論工業社會及其未來」。作者是個搞炸彈襲擊的恐怖分子,但是他也是個16歲上哈佛的數學天才,所以我很有興趣。書裏面有些觀點挺有意思的,比如他說,人有三種目標:不努力也能輕易達到;需要一段時間的努力才能達到;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達到。人爲了保證心理健康必須一直有第二類目標。在前工業時代維持生計就是第二類目標。但在工業時代,喫喝已經成了第一類目標。與此同時有很多事情變成了第三類目標,比如保證自己的安全(在街上不被人打劫,經濟系統不崩潰,政局穩定etc),這些都是依賴於社會中的其他人,幾乎完全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這導致工業社會的人普遍缺乏第二類目標,爲此人們就發展了各種各樣的「替代活動」(surrogate activities),就是一些虛假的artificial的永遠不會達成的目標,只是爲了讓我們有事情做(比如科學研究,比如瘋狂賺錢等等)。我感覺這個「替代活動」是我最近了解到的最深刻的概念,很大程度至少揭示了我做很多事情的動機,比如學外語啊,學數學呀,想去其他地方玩呀,這些都是需要付出一些努力才能達到的目標,不會過分簡單。但最重要的是這個過程裏面有自主性,就是這是一個我自己選擇,至少是我自認爲自己選擇的目標。
這個自主性書裏面也強調了。書裏面說自主性的缺乏是很多人活得很難過的原因。因爲上班其實就是被老闆當工具使。但是在工業科技社會這樣的情況是不可避免的。
他還提到我們對科技的依賴是不可逆的,人越來越被科技綁架,越來越失去人性和自由。終有一天科技會被用來修改人的基因,影響人的思想和行爲。這在他看來是不可接受的。基於這些原因吧,作者是全盤否定工業科技社會的,他覺得人類應該完全毀滅科技回到自然中去。
我對他這個解決方案理智上是不認同的,但是對他提出的工業社會的現狀是同意的。政治哲學上我也更傾向於無政府主義(他自稱也是無政府主義的一派),但我不知道如何行動。我倒覺得如果貫徹無爲而治的思想的話,我們倒是什麼都不用做,等待歷史趨勢自然演化就可以了。人類運用科技破壞自然,其實這本身也是自然規律的一部分。待到人類自食其果的時候事情自然會變化的。
他那本書給我一個很大的思考其實是,中國和西方的相似是大於差異的。貌似中國的威權體制和西方的民主很不同,但只要都是工業社會就一定會出現同樣的趨勢。過快的科技化、龐大的體制、無法制衡的權力、人的異化只是在中國更加明顯一些,但在西方以「美麗新世界」的形式更隱蔽但也完全實在地發生着。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中國的體制的確要先進於西方,in the sense that 工業科技社會的最終趨勢一定是集權(無論是大政府還是大企業),所以西方最終還是會無可避免地走向實質的威權體制(比如棱鏡計劃),雖然他們不可能明面上承認。
這本書的中文翻譯不是非常好,我想自己重新翻譯一下。
我今天還看了一部電影,「花束般的戀愛」,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還是挺虐的,看完以後讓我直呼我想學數學不想談戀愛。大概說的是喜歡看同樣的電影同樣的書,不代表就能走到最後吧。有很多角度解讀的。但我可能不應該劇透,哈哈哈。
2024/06/26
在約會對象女生的推薦下,我今天在看韓劇《淚之女王》。我看劇的速度一般都非常快,平均在2.5倍速以上,只有在我理解不了的時候纔會放慢速度。我感覺我看劇基本上就跟看小說差不多,主要是從對話快速理解情節發展。這個劇今年似乎在韓國非常火,不過在國內好像看的人不多。一集大概有75分鐘吧,我今天binge watch了四集。我感覺這個劇似乎不值得我花時間看,套路痕跡多少有點重了,而且充斥着大財閥家族的爾虞我詐,讓我看得好生噁心。但我如果三倍速感受一下的話也不用幾天就看完了。我只是想和女生有點話題可說,因爲她很喜歡看韓劇。我覺得她是個很好的人吧,雖然我經常覺得別人很好。我甚至想去找她,就算只是旅遊也行。但是按照我的經驗,一般如果一個人特意爲了另一個人跑到當地去,就很容易在一起。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定律,我說不清,但在我的身上應驗過,在我周圍的人的身上也應驗過。
不過我今天意識到喜歡看韓劇和喜歡學數學,某種意義上沒有什麼兩樣,都是想在一個理想世界裏面躲避現實的嘈雜和紛擾。
原先我想移民,想在英國找到工作,但如今看來我還是too young too simple了,現在倫敦的工作是無比之難找,我身邊的朋友皆是如此。當然,也許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但我也不想嘗試了。我原先覺得其實西方世界很公平的,不會有種族歧視。這也許是真的,我至少基本上沒有感受到日常生活中的種族歧視。最多是剛來的時候英語不好產生交流困難,但是這是客觀的困難,不是他們主觀歧視。但是我現在意識到其實我不是這的公民這一事實本身就對我意味着歧視;我需要工作簽證才能工作這一事實就意味着歧視。之前我還和英國朋友聊天,他提到只要是英聯邦國家的公民,在英國能夠合法地居住,就可以在英國的大選中投票。因此譬如說移居英國的、或者來此留學的香港人或印度人,即使尚未取得英國公民身份,也可以在大選中投票。但中國(大陸)人就不行,只是因爲我們以前沒有被英國殖民過。但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呢?作爲此地的居民,中國人和香港人和印度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總之現在想要拿到英國工籤是不容易的,而且這裏的生活成本與日俱增。我還是搞不太清楚爲什麼人們都趨之若鶩地來到英國。因爲民主嗎?但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英國的民主制度充滿了積累已久的漏洞。具體我就不展開講了吧,但是最終的結果是,其實普通人對政治的影響還是很少的。跟生活有關係的無非是上網方便。但是國內翻個牆是一樣的。
我感覺西方的自由越來越像是放縱。放縱不是自由。譬如說我可以自由地訪問色情網站,這算是一種可以稱讚的權利嗎?我感覺不像。這隻會讓我合理化訪問色情網站的行爲,而對此毫無愧疚。譬如抽大麻算是自由嗎?我看最好還是不要。我需不需要言論、出版、結社、集會、遊行、示威的自由?我懷疑其實我不太需要。到最後,我能影響的政治還是太少了。還不如聽天由命。但我確實想寫東西,但我也可以不寫,或者私下裏偷偷寫,就像現在這樣。
我感覺我越來越像是個粉紅了。如果三年前的我聽到自己說這些話,我會想把自己打死。但我現在覺得這些也沒什麼錯了。邏輯上有一個公理叫做排中律。如果你承認排中律,那麼你就是相信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命題非真即假。什麼意思呢,這就是說我們可以使用反證法。反證法的本質就是,我假定這命題爲真,但這會導致矛盾,因此這命題不爲真;根據排中律,非真即假,因此該命題爲假。但是其實我們也可以不承認排中律。如果不承認排中律,那就是說,一個命題就算不爲真,也不一定爲假。那樣的話反證法就不能運用了。我說這些的意思是,我感覺政治討論裏面很多人似乎預設了某種排中律。即,如果西方的制度很差,那麼中國的制度很好;如果中國的制度很差,那麼西方的制度很好。至少我從前是歸於後一個類別的。想要論證中國的制度很差並不困難,這就是我上高中以及剛上大學以及剛來英國的時候成天研究的事情。不過我現在發現,至少在政治範疇,排中律是錯的:論證西方的制度很差,與論證中國的制度很差同樣容易。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定律說明,人類現代科技社會的政治問題是有解的。我現在更傾向於相信這個世界最終都要毀滅。我只能忠於我感到確鑿的東西。所以其實我也不是個粉紅;如果說我是個粉紅,那就又預設排中律了。
我還想借此機會談談哲學上的自由,或者是人的自主性。我(在看了一些書後)對此的理解是,這是一種錯覺。其實人歸根結底是沒有自由的,因爲我們行爲本質上是宏觀物理和化學過程,而它們都受到宏觀物理和化學法則的制約。所有的自由都是一種幻覺。只是奇怪的是,人需要這種幻覺才能活下去。如果某人堅稱自己爲了「自由」而移民西方,那只是因爲西方世界(或者資本主義,或者市場經濟)更擅長給人營造這種幻覺。譬如,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蘋果最新的iPhone廣告,我心動了,我於是花了大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部蘋果手機。我拿着蘋果手機感覺倍兒有面子,因爲它定義了我的身份,我的階級。我看到有人手裏拿着兩千RMB錢買的安卓手機,就瞧不起他,覺得他是窮人。當然我爲此加班,爲此喫泡麪,但我心甘情願。這全是因爲購買iPhone看似是我的自主選擇的結果;我看似在消費過程中完成了對自身主體性的證明,滿足了我的心理對於我的主體性感覺的需要。但其實我購買蘋果手機這件事情根本稱不上什麼自由。我看到的廣告是被設計好才投放的,它們精準地把握了消費者的心理。我簡直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這種幻覺在政治上的體現就是投票。其實我投的票一點屁用也沒有。但是最終肯定有一個人會當選,而他的當選就意味着投他票的那些人會產生自己投的票影響了結果的錯覺,這些人就會產生自己成了國家主人的錯覺,然後他們就會繼續心甘情願地爲這個國家當牛做馬,因爲國家的一切就是他們的一切,小我投入了大我,個人的主體性就算不能滿足,總是可以從國家的主體性上來找補。所以其實中國就算沒有投票也能運轉,因爲大家從小都受到的那種教育就足以讓這種心理運作了。
說到底,統治玩的是一種心理遊戲。其實美國、英國、中國或任何國家的統治精英們都是一夥的。特朗普和金正恩稱兄道弟,根本不足爲奇。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就是各個國家的平頭老百姓。對他們來說,每個人都有靈魂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有靈魂的人太多,這個社會就沒法運轉了。看的清的人太多,還有誰來給他們當螺絲釘呢。只是他們給我們下的迷藥的名字不同罷了。西方用的是名爲民主的迷藥,中國用的是名爲民族主義或者所謂中國夢的迷藥。他們這些陣營之間打來打去,其實是爲了讓他們的迷藥好奏效,不得已而爲之的策略。其實不管怎麼樣,那些精英或者既得利益者們都能喫香的喝辣的。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是也。
從這個意義上我可以理解「全世界的無產者們聯合起來」這種口號了。但是很不幸的是,二十世紀的共產主義運動最終演化成了權鬥愛好者俱樂部。無產者沒有失去他們的鎖鏈,只是得到了一味新的、名爲無產階級專政的迷藥;這副藥還有一個重要的缺陷,那就是計劃經濟導致生產效率低下,導致無產者真的成了無產者,沒有產出之意。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說什麼了。如果你讀到了這裏,那我實在非常感謝你。如果你跳着讀的,也沒關係。總之孫悟空就要回到他的花果山了。西天並沒有什麼經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