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曲目五首
謝安琪《偷情的禮儀》
這首歌聚焦在偷情之後要給另一半留些顏面。如果「曾經真相愛」,那麼將自己的所作所爲直接坦白,真的好嗎?「情感的真相/說清比說謊/更狠」,這首歌的回答如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如若只想幹愛乾的事」,欺騙就成了必要的禮儀。這就是歌名。
歌詞把欺騙上升到了一種藝術的高度:「欺騙/着重自制(着重入戲)(就像待客)/是藝術一種」,「要/自我修養/至演得可信」。這是多麼大膽的想法。歌詞繼續論證道,「壞事做了/但避忌些/也是種尊重/在背後落毒/身影濛濛朧/打擊/也沒那麼重。」非常細膩,非常值得揣摩。尾奏在漸弱後突強,重複三次「彼此欺哄」,最後落在「夠甜便不痛」。在這樣的關係裏面,彼此都心知肚明,然而用「欺哄」來互相慰藉,只要哄得夠好,那些背叛的痛便可以被覆蓋過去。
謝安琪在一個採訪裏說,這首歌的唱法像是在模仿一個人在鏡前的自語,所以高音位置都用氣聲唱的很輕。這樣的自白幾乎是不能被唱出來的。就連這採訪的評論區,都有人譴責她說:
做媽媽既,就唔應該鼓勵人去偷情。你老公偷情既話,你會有咩感受?
(做媽媽的,就不應該鼓勵人去偷情。你老公偷情的話,你會有何感受?)
這譴責反而印證了這首歌的價值。這首歌的價值就是把違背倫理的真情實感唱出來。想偷情是人之常情,對伴侶忠誠則是社會倫理給人設下的桎梏,人總是在這樣的矛盾中掙扎。這首歌探索的正是打破倫理、又不想傷及情感的一片灰色地帶。很值得品味。
謝安琪上面的採訪裏面提及了整個專輯的故事線,不過我不太熟悉,因此只看這首歌歌詞本身。
吳雨霏《告白》
這首歌展現得更加糾結,沒有《偷情的禮儀》在那大膽的獨白論證之中展現出的某種看開和豁然。
這首歌的出軌似乎沒有到達實質階段,基本只是精神性的:「對他有些意思/甚至想過明晚獨處」,着重在一個「想」上;身體上的接觸看起來也只有「和他擁抱」。但是精神到了這一步,就已經受到了內心強烈的道德譴責:「時候來了/卻想起你的臉」,甚至開始自問「和他擁抱/能否叫做革命」,因此可見主角內心對「忠與貞」的執着程度還是很高的。
在這種糾結底下,主角面臨的首先就是不願意坦白——「看着你帶着童稚的亢奮/坦白會否徹底破壞氣氛」,這一點和《偷情的禮儀》表達的差不多。這也就是這首歌的歌名:這「告白」並不是一般的「告白」,而是坦白自己情感的不忠。
之後主角的因應機制開始使她「自我麻醉」,嘗試說服自己「這一種背叛/無意要你傷心」。最後,矛盾的情感變得無比激烈:在已經不愛伴侶的情況下,還是堅持「飾演你的好情人」,可是心裏已經把「你和他」「接通」,想象面前與自己纏綿的不是對方,而是那個「應否叫做外遇」的他。
主角的性格被展現得非常隱忍。自始至終,她看起來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在身體上仍然對伴侶忠貞,仍然「愛你亦同樣體貼你」,然而內心早已經歷了驚濤駭浪。這種心聲恐怕是最「醜陋」、最難以坦白的,甚至比身體的出軌更加難以坦白。這就是這首歌情感細膩之處。如果說《偷情的禮儀》側重的是偷情者和另一半的博弈,那麼《告白》中的「廝殺」則完全在出軌者自己的心中。
梁靜茹《第三者》
這首歌的視角不太一樣,是從被背叛者的視角寫的。寫得很豁達。
第一段主歌是寫給背叛自己的男孩:「就算變心了/也非罪不可赦」。第二段主歌則是寫給第三者:「Hey女孩你聽着/所有愛情都有競爭者」,暗示着背叛中亙古不變的定律:如果他爲了你背叛我,難道他就不會爲了別人背叛你嗎。副歌則是強調「我們之間的困難/在她出現之前就有了」,「把過錯讓她去揹着/那是不對的」。
梁靜茹歌詞一般都比較直白,不太需要深入挖掘。不過,這首歌的矛盾,其實暗藏在主角理性的認識和情感的不能接受之間的衝突。「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她的錯,我知道我們早就有問題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這是主角的理性的認識。如果只讀歌詞文本,似乎會覺得被綠之後這樣想,也太能看得開了。當然,歌詞也提到自己「憤怒」,「我人生因此有曲折」,但似乎沒有說太多。然而被背叛之後,那種情感上的悲傷、痛苦、無法接受,其實是從旋律和梁靜茹的演繹之中傳達出來的。詞與曲之間的落差,就是這首歌的張力所在。
梁靜茹似乎很擅長這樣寫歌。還有一首《愛你不是兩三天》,歌詞寫的是很悲傷的、失戀之後懷念舊情人的事,但是光聽曲和唱卻似乎很歡快。這就營造出一種藝術張力。
徐佳瑩《到此爲止》
這首歌比較獨特,「我」是被背叛的,但是似乎同時自己也出軌了。寫的是一種有毒的親密關係。
我明知道對方已經出軌,卻還是和對方在一起:「我有妒忌的體質/卻把原諒的權利/當成恩賜」。這一點是明確的。
這首歌副歌的「各有各的天地,依然相互凌遲」,容易理解爲雙方都出軌了。以及結尾的「不再做愛情的污點證人」,污點證人是犯罪之後爲國家機關作證贖罪的人,那似乎意思就是「我」也犯過罪——出過軌,但是我用容忍你的出軌來贖我自己的罪。不過「我們的寂寞/變成兩個層次/當我自言自語/你是她們朗誦的詩」,這幾句,就有點不好理解。對方當然是不斷地出軌,因而纔能有複數的「她們」。那「我」呢?如果「我」也出軌了,爲什麼「我」是「自言自語」呢?也許「我」只是精神出軌,因而「自言自語」,就像《告白》那樣?此處我並不敢妄下定論。
徐佳瑩寫的詞會有這種問題,用的意象和措辭我認爲時而會有些牽強。但總體的故事還是看得出的,情感也很到位很深刻,而且唱的很好。我還是喜歡她的。
曾軼可《三的顏色》
因爲曾軼可的流派屬於獨立音樂,這首歌的結構體例更加自由,更像一首詩。這首歌終於從第三者的視角來寫了。
沒有源頭 沒有電流 沒有位置夠 我是第三盞燈
沒有醒透 沒有入喉 沒有人帶走 我是第三杯酒
沒有入口 沒有電梯 沒有門把手 我是第三號樓
沒有名份 沒有開口 沒有人停留 我
第一段寫的是第三者的「沒有名分」,沒有地位。比喻都很獨特,「第三盞燈」,「第三杯酒」,「第三號樓」,個人最喜歡的還是「沒有入口/沒有電梯/沒有門把手」的「第三號樓」。
之後一段很輕的間奏,繼續說
我 沒有 名字
我 沒有 念頭
這 沒有 結果
但最後話鋒一轉,
但愛沒有盡頭
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是情感是真實而難以遏止的。
後面四段,用四種顏色來寫第三者的感悟。
第三的顏色是白色 它代表我愛你不求什麼
我們相遇時其實就是分開時
我們擁有時就到了失去時
這裏面有一種很深刻的哲學思想,類似於《富士山下》的「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第三的顏色是黑色 它代表我的愛是不被原諒的
請你不要原諒我 一定不要原諒我
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並沒有錯第三的顏色是紫色 它代表這故事是浪漫的
如果開始是浪漫的 過程是浪漫的
那麼結束時再悲傷再悲傷它也是浪漫的第三的顏色是紅色 它代表幸福和痛苦都那麼深刻
你是如此特別 如此特別 被你傷害 竟留下幸福感覺
這是第三者爲自己的辯護,爲自己的情感的辯護,爲開始和過程中的真實的浪漫體驗的辯護。這種辯護是很難開口的,但一旦開口又是很難讓人否認的。
是啊,到底有什麼愛會是錯的呢;如果浪漫的愛情是我們追尋的東西,那麼與誰完成這一追尋爲什麼又那麼重要呢。人到底爲什麼要愛呢,愛了爲什麼要廝守呢。爲什麼人的心總是否定它過去的自己呢,爲什麼這個世界的溝壑總是使它格格不入呢。